等候在殿外的眾臣工見此情形, 亦對著蘇晉深揖拜下,爾後, 依序回了衙署。
曾友諒見人走得差不多了,說道:“方才陛下問起吏部,多謝時雨為曾某說話。”
蘇晉乍聽他喚自己的字,有些不習慣。
早年她入翰林, 仕途上頭一遭血跡斑斑便是拜這位吏部尚書與他的侄子所賜, 十餘年沉浮下來,她對他雖已說不上多麼恨,決計談不上原諒, 以往同在朝中, 私底下還是疏離的。
是以蘇晉仍維持了這份疏離:“曾大人客氣了, 吏部百事龐雜, 有疏漏在所難免, 蘇某不過就事論事。”
其實曾友諒浸淫官場數十載,豈會不明白方才蘇時雨在殿上, 是藉著幫吏部開脫, 為柳昀與沈青樾說情。
但他隨蘇晉往流照閣的方向走了兩步, 忍不住又道:“這些年……老夫也算是看著你一步一步走過來。當年你初入翰林, 覺得你書生意氣太過,心裡就存了些偏見。後來你入都察院,去了刑部, 也覺得你是時運大過本事。直到晉安帝當政那幾年, 你勤政律己, 恪盡職守,才發現當初是老夫看低了你。早些年老夫……”
他本想說,當年蘇晉被亂棍杖在街邊,獨自一人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他也是事後得知,後來查到此事是他侄子曾憑所為,公道之心終究沒抵過舐犢之情,擅做主張,將她送離了京師。
可話到了嘴邊,卻難以啟齒。
事到如今,此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對蘇時雨而言,又有什麼要緊呢?
她的情已定,志已定,這一路風雨隨行,不會因為一樁舊事裡,一個人究竟是罪魁還是幫兇而改換心境。
可惜了,這樣才德兼備的一個人,若沒有早年那樁事,說不準還能與她做個君子之交。
曾友諒重重一嘆,頓住步子,合袖俯身,額頭直要抵上膝蓋:“老夫……跟你賠個不是吧。”
他這一揖是揖在墀臺的階沿上,階沿下,沈奚跟幾名戶部大員交代完事務,回頭目睹這一幕,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曾大人的年紀足以給時雨做爹了,行這麼大禮,也不怕折了壽?”
他話說得難聽,倒不是管不住嘴,他知道曾友諒在為哪樁事賠不是,故意的。
幾位尚書都沒走,見曾友諒被沈奚鬧得困窘不已,上來打圓場,兵部的陳謹升道:“各部各寺官職出缺,唯有都察院人才濟濟,前幾年,連陛下都說要從都察院抽調些人派去各衙門任要職,錢大人倒是去了刑部,可我們兵部,曾大人的吏部,一個都沒撈著,照我看,曾大人這哪裡是在行禮,他是在跟蘇大人討教都察院的舉才納賢之道呢。”
又笑著說,“蘇大人,兵部左侍郎有個缺,陳某看翟迪年輕能幹,沉穩且有魄力,一直想將他討過來,跟陛下請示了幾回,陛下都不允,而今你回來了,不如私下做個主,把翟迪予了兵部吧。”
錢月牽的月牙眼一彎:“你倒是想,啟光是時雨一手提拔上來的,她舍了誰都不會舍了他。”
蘇晉亦笑道:“是捨不得,陳大人還是另覓他人罷。”
說著,步下階沿,對沈奚道:“你四月發去蜀地的信我沒回,因已在上京的路上,昨日夜裡才被信使追上。”
“怎麼好端端與我解釋起來了?”沈奚道,他語氣輕緩,滿臉的不正經,“看來是這送信的沒當好差,你是都察院的,正好給治個罪。”
從蜀地回京的路上,沈奚一路走,一路覺得不對勁,後來猜到朱昱深大約會脅迫蘇晉,令她回京,連夜派人趕回蜀中,帶去一張銀票。
銀票背面寫著一句話:“算命攤子的本錢,你找個地兒,先幫我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