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這兩日便會離開,”蘇晉又道,“我畢竟已不是朝中人,看翠微鎮的鎮民可憐,想在走前幫一幫他們,不至於連生計都無以為繼,因此今夜才來接待寺。”
柳朝明只應一個字:“好。”意示已經知道。
案上的燭盞燒久了,一星燈火如豆。
蘇晉想著此間事了,站起身,是要離開的意思,柳朝明也隨她站起,先一步至書房門前,為她開了門。
相識這麼多年,同路過,爭執過,分道揚鑣過,水火不容你死我活過,卻難得一回這麼客氣。
跟隔了重山遠水似的。
外間還在落雨,比方才更密,隔屋的李煢聽到開門聲,也步出屋來。
他為蘇晉與覃照林各備了傘,從旁引著,要將他們送出接待寺。
哪知三人連庭院都未走出,便見前方韋姜匆匆行來,手裡握著一封密函,見得蘇晉,說了句:“蘇大人請等。”三步並作兩步行至柳朝明跟前,將密函呈上。
柳朝明拆開密函一看,從來無波無瀾的眸裡一團暗色忽然沉到了底。
他抬起眼,隔著茫茫夜雨,朝蘇晉看來。
……
更早一些時候,風剛起,雨還未落。
蘇晉剛離開雲來客棧不久,朱南羨等大夫為梳香看完診,得知她無大礙,囑了句好生歇息,自帶了雲熙回房。
他是打算等此間事了就帶蘇晉雲熙離開蜀中的,去哪兒還未定,終歸要看時局,若不能南行,就往北走,亦或東渡遠洋。
正與雲熙說這事,屋外忽地有人叩門。
江辭站在門口,低聲喚了句:“師父。”
瞥眼望見雲熙,更是猶豫,半晌才問:“阿香姨好些了麼?”
他這兩日一改往日胡天胡地的作風,變得悶聲不吭,但十一歲的孩童,想什麼都寫在臉上。
朱南羨看他一眼,將屋門敞開:“進來。”
得入房內,江辭並不坐,雙手垂在身側握緊成拳,忽然躬身而下:“師父,雲熙,我、我替阿爹與阿姐,還有我自己,跟你們賠個不是。”
他似乎羞愧難當,不敢抬頭來看他們,只咬著唇道:“前日攛掇雲熙上翠微山,今早勞煩師父與蘇公子去救阿爹,還有今晚芹兒害阿香姨受傷,這些我都記著,日後——都由我江辭來還。”
朱南羨失笑:“你又不欠我的,少惹點禍已很好,談什麼還不還的?”
“誰說我不欠?”江辭執意道,“江家欠師父的,就是我江辭欠師父的。”
他抬眸,飛快看朱南羨一眼,漲紅臉道:“師父您教過我的,說大隨武將,職責在守,在護,在戰,在生,當心懷坦蕩,一輩子不負人,也不負家,不負國。江家是有軍籍的,我日後想要承軍籍入伍,如果連欠師父的都還不上,那我江辭,就不配擁有這個軍籍!”
朱南羨有些意外。
他自幼入軍營,承幾位大將軍悉心教導,大隨武將的誓言,曾自心裡暗許多次,也不知是哪一回閑來無事說給江辭聽,沒成想他竟記得這般牢。
再仔細看他,小小一張臉上寫滿倔強,濃眉下的目光卻清澈堅定。
朱南羨從未真正將江辭當作徒弟,聽他稱自己師父,只當是小孩子鬧著玩,由了他去,誰知此時此刻,竟莫名覺出幾分為人師的滋味。
他沉默一下,正欲開口,忽聞外頭一陣喧鬧,與此同時,客棧樓下也傳來喝令之聲:“緝拿要犯,所有人都到大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