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昱深道:“先放著,待會兒要議事,不宜飲。”又道,“你既提前到了,陪朕一起去奉天殿罷。”
沈奚應好,又笑了笑:“還是姐夫想得周到。”
二人自謹身殿往奉天殿而行,一路本無言,走到墀臺轉角,卻聽朱昱深忽然道:“朕打算,擢舒聞嵐入內閣,把蘇時雨的缺補上,你怎麼想?”
沈奚的眉不著痕跡地一蹙。
這可稀奇了,罰吳敞跪著,不明擺著他聖心已決麼?還要拿來試他?不過這試,也是明擺著的,彼此都心知肚明。
沈奚似有些為難,片刻,像是十分真心地道:“舒大人官齡雖長,但臥病太久,政績遠比不上時雨,不定能另建一封功績,左右姐夫要整改,不如也問問柳昀與七卿的意思?兼聽則明嘛。”
這不是廢話嗎?
朱昱深步子一頓,回頭看了沈奚一眼。
雖是廢話,但,與其說是兩頭不得罪,還不如說坐山觀虎鬥。
朱昱深嘴角動了動,似笑似探究也似早就看清了他那點心思,別開眼,轉目看向遠天,沒頭沒尾地道了句:“春來了。”
沈奚循他目光望去,卻像是看得更遠,落在了不能及的,心有牽掛處,於是收了笑,也跟著道:“是,春來了。”再南一些的地方,雪就要化了吧。
蘇晉的馬車行入江西地界的第三日,道旁已開始化雪了。
這日晨,晨光尚熹微,馬車還未進城,便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六角亭旁停下,李煢躍下車轅,掀開簾子道:“蘇公子,到了,小人便送您到此了。”
蘇晉的目光落在六角亭內,裡頭有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粗獷的人,他站在一片陰影處,見了馬車,也似猶疑,好半晌才迎出亭子,認出她,眼眶一下就紅了:“蘇大人——”
竟是覃照林。
他手裡還提了個籠子,裡頭的阿福懨懨的,看到蘇晉才緩了些精神。
等到李煢走了,覃照林才道明自己為何會在江西。
原來他在青州營裡住了半月,至十二月頭,才接到一封自京師來的信,讓他即刻趕往江西地界,接應蘇晉。
覃照林原本狐疑,後來想到江西南昌正是朱南羨的封地,以為這信是他寄的,便馬不停蹄地來了。
蘇晉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柳昀說,在江西要接應她的人,竟是照林。
覃照林從懷裡取出布囊,裡頭,她的玉佩與他的匕首都仔細包得好好的。
“陛下走時,便只留了這三樣東西,俺一日都沒怠慢過。”
蘇晉看著雨字佩與九龍匕,淚早就流幹了,此刻只覺空茫。
阿福轉著眼珠子滴溜溜地盯著她,似乎終於明白了這樣的空茫源自此生無依的悲惘,自木架上跳了兩下,試圖安慰有似乎是理解地叫喚:“殿下,十三殿下!”
蘇晉惘然回神,卻是異乎尋常的平淡,只對覃照林道:“走吧。”
馬車再往南行,越走越暖,蘇晉掀開車簾,問:“照林,再走百裡,就是南昌了吧?”
“對,反正大人說往南走,俺就琢磨著,都到這了,先去南昌看看。”
南昌?也好,他曾在這裡就藩。
其實朱南羨走過的地方很多,真正留下印跡的卻很少,除了就藩的南昌,便只有從軍的西北。
對了,他還提過,等成親後,要陪她再回蜀中故裡。
蘇晉道:“我們先去南昌,為他守完喪節,便去蜀中。”
她其實都想好了,帶著他在南昌的舊日足跡回到蜀中,等時間更久一些,還要去西北看看。
覃照林聽了這話,難得的沉默,片刻,一揮鞭,揚聲應了句:“好咧!”
越往南走,春意越盎然,快至南昌府,道旁花枝已灼灼,覃照林是個大老粗,看到這樣的景緻,只能詞窮地道一句:“大人,您快看,春來了!”
蘇晉掀開車簾,荒徑旁桃李灩瀲如韶華,明明開得如火如荼,卻綴著簡靜的光。
於是她也嘆:“是啊,春來了。”
第五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