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火光的方向,他跪地,俯身,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地拔出藏於腰間的匕首,驀地自脖間一抹。
朱旻爾領著群臣過來時,見到的便是這鮮血四濺的場景。
親兵的屍體了無生息地向前栽倒,宗親群臣一下齊齊跪倒在地。
正在這時,昇仙橋上,有兩名虎賁衛領著一名內侍疾趕過來,朱南羨認得這名內侍,他常是守在明華宮,父皇身邊的那個人。
內侍一見朱南羨便撲跪在地,涕淚橫流地道:“太子殿下,陛下他,陛下他……駕崩了!”
這夜色裡的風彷彿撞入五內,凜冽如刀,一下又自心頭捲起。
朱南羨茫然地問:“你說什麼?”
內侍泣道:“是今日酉時,奴才給陛下喂藥時喂不進才發覺的,請醫正來把脈,醫正說,陛下申時已去了。”
申時,正是朱憫達與沈婧下葬之時,正是朱沢微與朱祁嶽起兵之時。
朱南羨移目望向遠處殿閣重重的隨宮。
他的父皇,給予了他一生榮寵的父皇,以一副老朽的身軀,一直為他撐到今時今日,撐到他帶兵歸來,登基路上再無阻礙,然後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嗎?
昭覺寺淪為不祥之地,皇帝駕崩,雖沒有十二下的國喪之音響起,但隨宮裡也是要鳴號吹角的。
皇陵去隨宮不算遠,方才怎麼沒聽到角音呢?
朱南羨很快又反應過來,是了,那角音即使響了,也該被這兵戈之聲掩蓋。
朱南羨回過身,看著這滿地跪著的宗親與群臣。
若說這些人從前對他只是恭敬居多,現在他們看著他的目光中已充滿了畏懼之色。
想想也是,這些人親眼目睹自己與兩個親兄弟起兵,親眼看著自己把朱沢微與朱祁嶽逼上絕路,鎖在昇仙殿裡而死。
而現在,他的父皇駕崩了,他就成了這個王朝名正言順的帝王。
誰還會去管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真正的所思所想是什麼。
所謂青史,大概只會在書上所謂的“眼見為實”後,再提上寥寥幾筆臆測吧。
昇仙殿的火已撲滅了,宮人從裡頭抬出來兩具焦黑的屍體。
衣衫與面貌已辨認不清,但從發冠上的被火燒得裂痕斑斑的稀世白玉,可以認出這兩具屍身正是朱沢微與朱祁嶽。
須臾,一名侍衛從昇仙殿裡搜尋歸來,跪地捧一把燒灼過後不減鋒利的劍。
朱祁嶽的“青崖”。
青崖,崔嵬,世上英,原就是昔淮水之戰後餘留下的神兵利器,經烈火灼燒,焚而不毀。
群臣中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朱南羨移目望去,是臥在戚寰懷裡的玔兒。
朱玔是朱祁嶽之子,去年冬出生,如今才不到一歲。
他似乎是剛睡醒,卻仿若有所感一般體悟到周遭的敬畏與悲慟,明明不諳世事一個小人兒,卻只壓低聲音流淚,哭紅了一雙眼。
戚寰抬眼,目光與朱南羨對上,她沉默一下,似是下定什麼決心,狠一咬牙,起身排眾而出,抱著朱玔重新跪倒在朱南羨面前:“太子殿下,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朱南羨道:“皇嫂請說。”
“請殿下恩準,為小兒朱玔賜姓為‘戚’,讓他從此做戚家人。”
朱南羨看著戚寰,片刻,垂下眼簾道:“皇嫂多慮了,我其實不會……”
不會什麼?
不會斬草除根還是趕盡殺絕?
可是,他不也一樣從沒想過要朱祁嶽的命。
戚寰道:“太子殿下誤會了,臣妾只是可憐小兒自幼喪父,若養在王府,定會孤單寂寞,不如由臣妾帶回戚府,與堂兄表兄一起長大,學他父王一樣習武從軍,保家衛國。”
永不生在帝王家,一生戎裝保家衛國,這恐怕也是朱祁嶽後來的心願吧。
戚寰見朱南羨不答,一手扶著朱玔,一手扶著地面,伏地深深磕了一個頭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