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人既在暗室裡頭,那麼這證據,大約也在暗室裡頭了。
此時已是酉時時分,都察院只有寥寥幾名低品禦史,見蘇晉帶著八名金吾衛闖入,都不敢阻攔。
蘇晉繞過前院,繞過公堂,徑自來到中院暗室前,便要上去推門。
院中一幹守衛這才反應過來蘇禦史是要做什麼,橫臂在蘇晉身前一攔,其中一名守衛長到:“蘇大人,柳大人吩咐過,沒有他的吩咐,誰也不能進這間暗室。”
蘇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喝了一句:“金吾衛。”
“是!”
縱使敵多我寡,但金吾衛卻不是尋常的六部守衛可比,三下五除二便將這些守衛扣在一旁,姚江自護衛長身上摸出鑰匙,遞給蘇晉。
蘇晉開了鎖,伸手便把暗室的門推開。
暮已四合,暗夜初臨,陰森的,帶著些許潮味的血腥氣撲面來襲。
藉著桌案上的幽幽燭火,蘇晉看清這間所謂暗室其實更像牢獄,長長的一條甬道,左右分了數間暗房,裡頭擺著各種刑具。
最近的一間暗房的刑架上似乎懸著一個人,蘇晉心下狐疑,自一旁的桌案上端起燭臺,往暗房裡走去。
離得近了,她才看清此人身上鞭痕累累,渾身上下已無一塊完好的肌膚,右手五指也沒了,可他胸口一起一伏,分明還是活著的。
這人的頭原是低垂著的,卻在聽到響動的這一刻微微一動,而就是這一動,讓蘇晉覺得此人竟有些眼熟。
她將燭火湊近了一些,問道:“你是——”
那人驀地抬起臉來,雙目空洞地看著她,片刻,他張了張口,竟似從喉間發出一聲暗啞的悲鳴,失了神智一般道:“我招,我什麼都招!”
蘇晉手中的燭臺一下子落在地上,燭火接觸到陰濕的地面,“嗤”一聲滅了,她連退了數步,直到背心撞到牢柱上,才扶了柱子穩了穩心神。
她認出這人來了。
他正是那個早該死了的,尚書錢府的大公子,羽林衛副指揮使錢煜。
蘇晉知道,錢煜這副樣子已是生不如死,柳朝明亦或錢月牽保下他的命來絕不是為了救他,可他們用此酷刑,又想從錢煜嘴裡審出什麼?
然而她的思緒只恍惚了這一瞬便又回歸正途,她記得自己來這暗室的目的。
蘇晉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自地上拾起燭臺,重新點亮,退出錢煜的暗房,往暗室更深處走去。
“你想做什麼?”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沉靜而淡漠的聲音。
蘇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柳朝明來了。
隨他而來的還有數名錦衣衛,他們手執火把,將這暗室照得灼目刺亮,彷彿絲毫不介意這所骯髒的,帶著森森血腥氣暗室曝於火光之下。
“在找錢之渙貪墨的實證?想為沈府洗冤?”須臾,柳朝明的聲音竟帶著一絲戲謔之意響起。
蘇晉心下一沉,回過身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柳朝明竟是笑著的。
他的笑極其柔和,置身於這奪目的火色中,整個人就像一枚華光千丈的玉。
可蘇晉卻在他眼底看到了譏誚之意。
她從沒有看過這樣的柳朝明,可有一瞬間,她竟又覺得,柳朝明原該就是這樣的。
蘇晉眸中有暗夜深湖,湖底已暗流湧現。
她問道:“錢之渙貪墨的實證,在哪兒?”
柳朝明唇角笑意不褪,清清淡淡喚了一聲:“錦衣衛。”然後道,“將蘇禦史從這裡請出去。”
兩名錦衣衛應聲,倒也沒動粗,而是跟蘇晉比了個“請”姿:“蘇大人莫要讓我等為難。”
蘇晉沒有作聲。
她徑自走到柳朝明身前,微抬起臉,將他眸中畢現的譏誚之意盡收眼底後,也回敬一笑,“柳大人還記得嗎?”她道,“辨明正枉,撥亂反正,進言直諫,守心如一。”
然後她將笑意一收,清澈目色裡驚瀾忽現:“我要的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