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麼樣?你落入山匪手裡性命垂危時,不是我趕來找官兵救了你?你腿骨折裂,險些不能習武時,不是我揹著你一家一家去求醫?你在軍營受人欺辱的心酸,你被迫娶戚寰時的哀思,你命懸一線時以為自己此生不能習武時流的淚,這些他朱十三都知道嗎?他不知道。
“因為你不敢讓他知道。
“因為早在他一句話便可讓父皇打破規矩,準允你去軍營習武時,你便明白朱南羨與你是不一樣的,朱家十三與朱家十二之間,是有尊卑之分的。”
朱祁嶽道:“那些都是舊事了,我自小學武,盡我所能未曾耽擱過一日;將軍待我如子,一身本事傾囊相授,那回將我遺失在山匪手裡,他直到故去前都還內疚;還有寰寰,她很好,成親這幾年,我已慢慢學著要喜歡她了。”
朱沢微不可理喻地看著他,幾乎要笑出聲:“你是跟曹稚那個草莽將軍混久了學來一身俠道凜然?真當自己是個江湖人,凡事講講情面講講義氣便得過且過了?你好好看清楚你是皇子這是奪嫡,不夠狠心只有一個結果——死。”
然後他收起一臉諷意,淡淡地又一次問:“鷹揚衛的虎符到手了嗎?”
朱祁嶽沉默片刻,轉身沒入茶肆晦暗的燈色中:“兵在我手裡,我只用來保你,不想傷人。”
朱沢微盯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幼稚,滄海橫流,玉石同碎,只怕到時就由不得你了。”
封嵐山位於應天府以西,山勢呈西南走向,直入湖廣地界。
冬獵一行車馬卯正從皇城出發,沿途由虎賁衛開道,途徑岙城,至酉時才行至封嵐山腳下,隨後安營紮寨。
照往年的規矩,冬獵共有三日,即開年的初二到初四,其中頭一日為皇子間的比試,之後兩日隨行臣工也可進林場行獵。若皇上盡興,多待一日也是有的,但總歸要初六回到京師,否則趕不上初七昭覺寺祈福。
這兩年景元帝聖躬違和,不便行獵,各衙司跟來的臣子便少些,大都只為伴駕助興,是以重頭戲便放在了皇子之間的比試上。
而因前幾年,比試奪魁的都是朱南羨,他此次狩獵非但要帶上戚綾,還被安排在最末一位入林。
初二這日晨,眾皇子先抓鬮決定入林順序。
等結果出來,頭一個進入林場的是十四皇子朱覓蕭。只見他一身勁裝越眾而出,對景元帝拱手道:“父皇,兒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舉目環顧眾皇子,笑道:“兒臣既是第一個入林,平白比諸位兄弟多出些優勢,兒臣不願勝之不武,願效仿十三皇兄,帶上一人入林。”
景元帝道:“隨行鮮有女眷,你要帶的人只能從眾臣工中選,你已有親兵,再帶上一人豈非多一分助力?”
朱覓蕭的目光掃過聖駕周圍的眾臣,落到蘇晉身上:“稟父皇,兒臣想帶的人是——蘇禦史。”
有蕭疏的風自山林吹來,朱南羨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握緊。
但他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只安靜聽那朱覓蕭又道:“蘇禦史是朝廷新貴,又是頭一回來冬獵,隨兒臣入林,兒臣少不得要分神照顧他。況且——”他一笑,“兒臣素來仰慕禦史高才,聽聞這兩年來,十三皇兄正是跟他討教不少,才有此長進,因此兒臣也想趁冬獵的契機,跟蘇禦史求教一番,望父皇肯允。”
景元帝聽了這話,“唔”了一聲:“容朕想想。”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落在朱南羨身上,見他沒甚反應,微一展眉,正要開口回絕,不曾想這時朱旻爾忽然越眾而出,揖道:“父皇,不如讓蘇禦史跟著兒臣罷?”他默了默,又想起一個理由,“蘇禦史為兒臣擬字,兒臣還未來得及感激她,也想趁此冬獵,以表誠心。”
然而話音落,上頭卻再無回應。
朱旻爾不由抬眸望去,只見朱南羨仍是垂眸站著,彷彿無動於衷的樣子,反是站在景元帝一旁的沈青樾此刻一改嬉皮笑臉的模樣,眸色清冷地看著他,眉間似有隱憂。
朱旻爾有些茫然。
他知道蘇晉與他十三哥走得近,也知道朱十四從來不安好心,原想著幫忙攔上一攔,眼下看來,卻是好心辦壞事了麼?
還沒等他想明白,只聽朱景元緩緩道:“旻爾,你是幼,你十四皇兄是長,你好端端地跟你皇兄搶什麼?”然後他一眼掃過朱十四,“覓蕭,就聽你的罷。”
朱覓蕭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恭恭敬敬地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