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蹲下身壓低聲音囑咐道:“我走之後,你不要逃,將你自己的衣裳為這侍女換上,把她手腳綁起來扮成你的樣子,然後躲在草垛子裡。等下有人進來,如果沒有看到我,他們一定會各處去找,如此便會耽誤一些時辰。就算他們最後在草垛子裡發現你,你一口咬定是這侍女放走了我,你二人僵持不下,他們便一個也殺不得,但無論他們對你做甚麼,你一定要能撐到明日天亮。”
“撐到天亮,我便可以活麼?”
蘇晉點頭道:“有人設局,有人赴局,一定有人破局。你我都是餌,但你比我重要,你是這場科考案,是我故舊失蹤案的證人,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言罷,徑自拾起地上的空碗置於託盤上,扮作侍女的樣子退了出去。
後院依然是寂然無聲的,馬府的正門依然是敞開的,彷彿可以隨意出入。
但蘇晉知道,這回自己是插翅難飛了。
這麼大一個局,就算扮作侍女從正門出去,那安插在府邸周圍的暗哨也能立時發現端倪。
就像一個沒有門的鳥籠浸於水中,逃出去也只有溺死。
提籠者在高處,蘇晉看不清。
但她更想不明白的是,若自己只是一個餌,那麼提籠者要釣的魚又是誰呢?
她自小家破人亡,這一生註定要踽踽獨行,難道時至今日,竟會有人為了她不畏生死地趕赴一場鴻門宴麼?
“哎,那個誰,磨磨蹭蹭地做甚麼,還不趕緊來幫忙?”
蘇晉回頭一看,是一個嬤嬤的正在叫自己。
這嬤嬤倒也沒顧著她面生,徑自將她帶到膳房,責備道:“前頭都忙得騰不開手了,你倒好,還躲在後院偷閑,趕緊拾掇拾掇幫忙去。”
蘇晉連忙應了聲是,四下望了望,竟意外地發現在後廚幫忙的是兩撥人,一波應當是馬少卿自己府裡的,一波是從外頭請來的。
這兩撥人大約都將她當成了是對面的,因此才沒有覺出她這個生面孔可疑。
蘇晉正跟著一名侍女佈菜,前頭宴堂處回來一個管事模樣的老僕,一進膳房就抱怨說:“這幾個官老爺也忒難伺候了,一會兒說斟酒的不好看,一會兒又說跳舞的沒風情。”說著,抬眼皮看了眼蘇晉,楞了一下,忽然道:“哎,這個姿色好,剛才怎麼沒瞧見,你去前頭伺候去。”
蘇晉心頭一震,抬起臉來笑了笑道:“這就不必了吧,奴婢也不會跳舞。”
管事老僕道:“跳甚麼舞,你去陪著官老爺吃吃酒,把他們哄開心了就行。”
說著,就要將蘇晉往宴堂上領,蘇晉不敢露出端倪,只好一路跟著去,又道:“宴堂裡都有哪些客?”
管事老僕的頓住腳步,眼睛一橫掃過來:“你問這個做甚麼?”
蘇晉從善如流道:“聽說宴堂裡都是朝廷大員,這不是怕將人怠慢了麼?奴婢若能記住他們的名字,讓他們高興些,也能給府上添光不是?”
管事老僕滿意地點了一下頭,“說的也是,那你聽好了,除了馬少卿外,宴堂裡官銜兒比較大的還有兵部的何郎中,通政司的童參議,五城兵馬司東城的田指揮使,不過這些都不是銜兒最大的,今天要論貴客,只有兩名,吏部的曾尚書和他的侄子吏部曾郎中。”
吏部曾友諒和曾憑。
蘇晉聽到這二人的名字,腦子轟一聲便炸開了。
她這廂著了女裝,若換了旁人,興許一時還認不出她,但吏部的這二人,是無論如何都能認出她的。
說話間已至宴堂,堂內輕歌曼舞,觥籌交錯,蘇晉垂著臉,端著託盤,自曾友諒的桌案前一個一個斟酒,眾人都喝得半醉,一時沒注意到她。蘇晉斟完一輪,正提著空酒壺要退出去,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站住。”
是曾友諒的侄子,吏部郎中曾憑的聲音。
“你轉過身來。”他又道。
蘇晉自心尖處提了口氣,慢慢回轉身去。
曾憑偏低頭試圖一睹她垂著的臉,卻仍不能看清,於是皺起眉頭道:“你抬起臉來,讓本官看看。”
蘇晉心底一片冰涼。
方才提起來的一口氣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
身陷桎梏,四面皆是鐵壁,也許只有閉目赴死才能得見光明。
蘇晉想到這裡,緩緩地將臉抬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手臂忽然被一人猛地向後一拽,蘇晉被這力道帶得驀地回轉身去,一頭跌入一個堅實的胸膛。
朱南羨一手緊緊將蘇晉環於懷中,一手解下身後的玄色披風將她一裹,環顧四周,冷冷道:“這名婢女,本王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