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客僧一聽, 面露難色:“對不住二位, 今日寺中已有卜夢的客人, 還請明日再來。”
年輕女子咬了咬下唇, 兩手擱在鼓囊囊的肚子上, 緊張地絞著手裡的絲帕。
老嬤嬤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對著那和尚胡亂行了個禮,滿臉堆笑地道:“小師父, 我們家娘子挺著大肚子來一趟不容易, 能不能叫主持大師通融通融?”
邊說邊仗著自己年高, 扯住那和尚的袖子:“小師父您一看就是個心善有緣法的, 求您行行好, 行個方便,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那和尚年小臉嫩,忙不迭地把袖子從那婦人手裡拽出來, 趔趔趄趄地退開幾步,禿腦門上都泛出了紅色:“檀越莫要為難小僧,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那客人來得早,連主持都沒法子的……”
“那客人現下在哪兒?”那老嬤嬤仍舊不肯死心, “咱們自個兒去同他商量。”
“檀越莫要去, 那客人不是尋常人, 衝撞了可不得了!”
“怎麼不尋常?”
和尚撓撓青瓜皮似的頭皮, 皺著臉, 支支吾吾地道:“就……那……那位客人是大官兒……”
老嬤嬤一時間似乎被震住了,不過也只是片刻,她想了想,眉頭突然一展:“大官兒一肚子的文墨,不該比別個更講理?老婆子好聲好氣地去求他,都是吃鹽米的,就不信他治咱們的罪!”
那和尚這兩日眼見著杜刺史來來回回,有幸給他帶過路,覺得使君平易近人,謙遜有禮,大約不會難為這兩個婦道。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多管閒事給寺裡招禍呢?
“兩位還是請回罷,那郎君也不在寺裡,晚間才來,你們在這兒乾等也不是個事兒。”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女人的大肚子,這麼鼓大約快臨盆了吧?他有些不落忍。
老嬤嬤瞅著他態度鬆動,想再接再厲,一直沉默著的孕婦卻按住她的手背制止了她。
她向著知客僧福了福,嗓音甜潤,如同出谷黃鶯:“請問小師父,方才出去的那位便是卜夢的客人麼?”
和尚不想回答,可臉上的表情已經說出了答案。
說罷對那老嬤嬤道:“嬤嬤別為難人家小師父,咱們在寺外守著便是。”
不等和尚說什麼,她就拉著老嬤嬤轉身走了,走得一急,步履便顯出蹣跚來。
和尚雖然心懷愧疚,可見他們識趣地離開,也著實鬆了一口氣。
誰知一老一少兩個婦人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
那年輕的孕婦由老嬤嬤攙扶著,在道旁的一個樹墩子上坐下。
和尚起初以為她只是累了歇息會兒,孰料她一坐便不起來,生了根似的。
和尚硬著頭皮走過去:“兩位檀越請早些回去罷,你們兩個婦道,天晚了走在路上不穩妥。”
“多謝小師父關心。”年輕婦人嘴上這麼說,身下是半寸也沒挪動。
和尚還想說什麼,那老嬤嬤一個凌厲的眼風橫掃過來,夾槍帶棒地說:“小師父,出了山門就不是你們法藏寺的地界了。”
言下之意是他管得太寬,和尚又羞又惱,在原地踟躕半晌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那孕婦突然捧著肚子微微弓起背,輕輕地“嘶”了一聲。
老嬤嬤驚慌失措地攬住她的肩:“娘子怎麼了?”
年輕女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聲音仍舊有些打顫:“無礙……只是今日坐車顛簸,又走了這程子路,有些乏了……”
說著說著便搖搖欲墜起來,老嬤嬤趕緊掐她虎口,又掀起她冪籬上的黑紗掐她人中。
情急之下也顧不上避嫌了,和尚不小心瞥見女子的相貌,臉漲得通紅,連連默唸阿彌陀佛。
在美貌的加持下,和尚的惻隱之心劇烈運動,他毅然決然地道:“兩位檀越執意要等那客人,便去寺裡禪房歇歇腳罷,小僧就實話同你們說了吧,那客人傍晚才來,你們還有得等吶!”
冪籬已經恢復了原樣,女子的目光在黑紗背後閃了閃,氣若游絲地道了謝,扶著老嬤嬤的手慢慢地朝寺裡走去。
主持不理事,那知客僧把婦人求夢之事稟報了大師兄白羽。
白羽聽了也覺得甚是棘手。
杜刺史通情達理、氣度弘雅,倒是不用擔心那兩個婦人因衝撞他而被挾私報復,他怕的是那孕婦在寺裡有個什麼好歹。
且那兩人雖未表明身份,可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出自大戶人家,真要有個萬一,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來。
出家人慈悲為懷,他做不出趕人走的事,只好將他們安置在僻靜的禪房裡,送了茶水飯食去,好好款待著,盼著他們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