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之內近乎所有的武將都不在城中,老慶安侯當年的死已經傷透了這群老臣的心,要麼是坐在家中頤養天年,要麼遠坐邊陲,不知道在等誰。
沈和手中的私兵,竟然像是白刃切豆腐那樣長驅直入,一時間山河哀鴻遍野。
沈平絮仍然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卻毫不在意的挽起了袖子穿過滿地鮮血,為傷員包紮傷口。顧謹在朝中安排,沈平絮與她商量要不要遷都,顧謹只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皇上想去哪裡呢?”
沈平絮愣了愣,隨即鎮靜下來,“去青都吧,雖然小了些。”
顧謹思索片刻,“皇上若是想好了下旨也無妨,您與老君上先走。”
聽聞此言沈平絮卻垂下了眼,輕輕地搖了搖頭,“朕不走了,若是慶安侯當真不念舊情,朕就以身飼虎,皇姐好歹與她親近些,若是朕……就傳位於沈平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顧謹愣了,視線順著高臺之上的陽光邊緣,一直落到滿地瘡痍的城外,“皇上,臣也陪著您吧。”
沈平絮並未阻止,只抬腳與將士們站在了一處。
顧謹心中有底,望著眼前那個少年皇帝,也是嘆了口氣。
兩天過去了,沈追其實並未走多遠,遠遠就站在山腳下,手中握著千裡鏡。
陳英站在一側,“殿下,今日走不走?”
沈追心情不好,面上沉鬱,“再等一刻吧,還沒走進去。”
陳英遙遙看著徽州咂舌,“不知道還能扛多久,殿下,估計皇上這會兒正準備遷都呢,她一走,也就確實安全了。”
聽見陳英這話,沈追沉默了一瞬,“皇上不會跟著遷都走的,她估計想跟徽州共存亡了。”
說完她又冷笑了一聲,“傻東西,這一群老將軍傷透了心歸傷透了心,可到底還是大梁的臣子,職責所在,萬死不能辭。”
陳英點了點頭,站在一側與沈追靜靜的等著。忽然。沈追抬手,做了個手勢,收起了千裡鏡。
“走吧,該報仇去了。”
坐在大帳之中看著沈平絮負隅頑抗的沈和勾了勾嘴角,忽然招了招手,“去拿副弓箭來。”
少年時的沈和也是精彩絕豔的人,一手箭術穿雲破月。她的拇指上還套著一個玉扳指,青白色,並沒什麼花紋。
“阿和,你要是射中那隻紅頭雀皇姐就給你一個扳指。”少年人逆光而立靠在另一人的肩膀上,總是沒個正形,眉眼很硬朗。握著弓箭的少女卻眉目冷淡,像是沒聽見這句話,將臉貼在那根弓弦上,呼吸都收斂近似於無,林中松樹尖上一隻紅頭雀落了下去,枝頭在微風中晃動。
那孩子真傻,站在城頭上,還穿一身明黃,就像慶安侯當年要她在雪地裡射一隻紅頭雀那樣,那麼白的雪,那麼顯眼的顏色,她怎麼會射不中呢?
沈和的手指猝然松開了弓弦,箭矢離弦而出,猝然向那明黃奔去,沈和眼前像是忽然出現了許多年前的那抹紅色。
那隻鳥她射中了,直直的落了下來。少女勾了勾嘴角,轉身面對著站在一旁的兩位皇姐,伸出了手,方才打賭的少女撫掌大笑,“給你。”
一件冰涼涼的東西就落在了她手裡,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她今日不知怎麼想,將這件舊物帶了出來。
可到底是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沈平絮站在牆上,忽然覺得眉心一陣發緊,就看見遠方一閃。那是一隻飛矢,快得她無處可逃,沈平絮甚至閉上了眼,忽然就想起她與沈追的最後一面,“表姐……”
未及飛矢逼近沈平絮身前,遠處忽然斜擦著一支□□正正撞上了飛矢,兩支箭頭擦出一道火花,一同墜入雪地裡。
“誰敢動她!”
沈平絮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猛地將頭探了出去,眾人被皇上這動作嚇了一跳,忙手忙腳亂地將人拉了回來。沈平絮還是看到了,馬上沈追一身青袍,右手持著一柄箭弩,向城門奔來,她的心像是懸在了空中。
沈追策馬而來,兵將如同城牆一般將徽州圍了起來,“鏗鏘”之聲響徹大地。外圍豎起的鐵盾牌閃爍著銀光。
沈追掃了一眼,轉身抬頭望著沈平絮,她沒有笑,卸了□□“臣救駕來遲,皇上恕罪。”
沈平絮看了沈追一會兒,像是極為憤怒也像是激動,忽然轉頭就跑了,沈追沒想到這個,小皇帝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紅著眼睛看她,“你……”
沈追知道她說不出來,嘆了口氣,將身上的大氅脫了下來給沈平絮披上,“皇上別氣,臣有罪,但皇上現在不能處置臣。”
沈平絮裹著大氅紅了眼睛,她只覺得沈追哪裡不一樣了,她隱隱有一種預感,不論成敗,這件事情之後,她都留不下來她這位又愛又恨的老師了。
沈追看著她的眼眶,沉默了一會兒,“殿下前幾日不還表現的像個大人麼,如今這麼冒冒失失跑下來,怎麼為人君啊?”
沈平絮終於尋到機會開口,啞著嗓子道,“朕……不欠你的。”朕不欠你的,你不能這麼對我。
沈追愣了一下,為她攏了攏領口,“臣錯了,該還臣的人,在對面呢。”
沈和自的箭矢被撞掉之後,忽然就站了起來,她身邊沒有一個人,“那人是沈追。”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了。
那隻紅頭雀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的皇姐給了她玉扳指以後,接過弓箭對著空中瞄準了一會兒,射下來一隻尚在飛的紅頭雀,她為什麼總是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