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婆子遂才滿意:“是這個理兒。要我說姑娘這次也沒必要為了那四姑娘生這麼大的氣,免得氣壞了身子得不償失。姑娘不過是一時發揮失常,那四姑娘又討巧得了個見過的題目,方才越過你一頭。有俗話說'長弓不必拉太滿',現在四姑娘得了個開門紅,人們難免對她期望甚高,往後她若表現得沒有預料中那麼好,反而會讓人覺得名不副實。姑娘現下雖不如四姑娘那般出風頭,可是細水長流,往後漸漸發揮出水平,自是讓人眼前一亮,倒是要比四姑娘更勝一籌才對。”
這馬婆子原是陳梔親娘阮氏的陪嫁,後來阮氏殺手人寰,均是她拉扯著陳梔長大。她從前在阮家陪著阮氏識過幾個字,讀過些書,是要那些個大字不識的僕從多幾分見識。如今她將這道理緩緩講來,分析得頭頭是道,正正好解了陳梔心頭的煩悶。
“嬤嬤所言極是。是我一時沒想明白,才險些誤了大事。”陳梔道。
馬婆子見她還肯聽勸,不覺欣慰:“要我說現在太早出風頭也不好。先前姑娘你同我說見了謝家的那位姑娘才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京中世家不知繁幾,姜家的地位算之中流。四姑娘現在出盡了風頭,不知多少人眼紅,以後等她進了太學,與那些個貴女朝夕相處,還怕那些人不去找她麻煩?出頭椽子先朽爛,這理兒姑娘應該比我這不成器的婆子懂得多。”
馬婆子一言一句都切中要害,陳梔不得不服,感嘆道:“多虧有嬤嬤你陪我左右,要不是有你為我籌謀規劃,我焉得能從祁州那小城入了京,還一步步在此站穩腳跟,擁得一席之地。若我以後得了志,日後定當不負嬤嬤多年顧養之恩。”
馬婆子聽著陳梔的肺腑之言,眼裡已是含了淚:“好孩子,你懂我的心即可,我不求多大回報。你阿孃當初將你託付給我,我便下了狠心要讓你出人頭地,不必受趙氏那等醃臢婦人的欺辱。我膝下無子,只念姑娘有朝一日得償所願,便也無別的盼頭了。”
這邊馬婆子與陳梔互訴心腸,好不情真意切,那邊姜沅卻是發了愁。
若是有的選,她也不想出這個頭。當時考場上因為時間剩的不多,她自知潦草寫下的字肯定過不了關,不如內容一些,功過相抵,也不至於太慘,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其實想一想這些日子她身邊的人,姜允自是不必說,王衍、謝湛、謝冰卿皆是一等一的風流人物,後有喬公,再有大儒王蕎老先生坐鎮,與這些人對比之下,她一向自視過低,哪裡想見能一篇文章豔壓群芳。
這般出風頭的下場就是,下帖子邀她前去府中做客的貴女越來越多,姜沅甚至都來不及一一回帖。正在她發愁如何取捨的時候,宮中一道聖旨下來,原是這次的太學之試驚動了皇上與太後,特意邀請周慕夏、姜沅、陳梔三人入宮面聖。
姜沅初初聽聞這道禦旨失神了半天,還是陳氏在旁邊死命戳她,她才回過神來領旨謝恩。
前世太學成績一出,卻是未曾聽說前三甲有被宮中太後皇上召見禦前的殊榮。現在卻有了,若說不是因為她,姜沅未免太過自欺。
又要面對許玄了。
這是現在她最害怕的一件事。
重活一世,她唯有的目的就是希望姜家在日後的混亂中得以保全,阿耶阿孃不必死於那閹人之手。原想第一要緊的就是要遠離許玄,不能再重蹈覆轍。可是那次入宮,她才得以知道許玄也清楚以後發生的事,也記得他們之間的那些事。看樣子許玄是不願意放過她了,若他一道旨意選她入宮為妃,這一世種種的打算與謀劃將盡付東流。
旁人並不知道姜沅所憂心的這些,反倒以為這是極有臉面的恩賞,只有書煙略略知曉上一次在宮中發生的事,很是擔心她家小姐。
“若不然姑娘託病,這樣就不必入宮了。”書煙看出姜沅的不情願,如是提議。
姜沅苦笑一聲,望著面前的妝鏡,看著鏡中的自己,及笄禮過後因著她尚未出嫁,日常的打扮還是姑娘的樣式。
“罷了,逃得過一次逃不過兩次。你同我梳妝吧,免得誤了時辰。”許玄貴為天子,他想見她,還怕不愁找到藉口嗎?況且現在她越是推辭逃避,許玄對她的興趣就越大。
書煙輕聲嘆了口氣,取了梳子來為姜沅梳了個尋常的發式。
梳好發髻後,姜沅換了件白底綠萼刺繡交領小褂,內襯著竹葉青暗紋綢緞馬面裙,外面披著淺綠印花蘇繡披帛,發髻上僅帶著一支嵌金珠花,雖簡單,卻端的是清麗無雙。
到了正廳,陳梔也在那裡等著了,面上帶笑,很是歡喜。她穿了湖藍玉蘭刺繡對襟褙子,內著了月白繡雲紋馬面裙,梳著飛雲笄,戴了蝴蝶樣式的步搖,流蘇垂下來琳琳琅琅很是好看,倒要比平時偏素淨清秀的打扮豔麗些。
姜沅不覺感嘆陳梔這番進京當真是做足了功課,野心也是夠大,竟是連當今聖上多喜愛美豔女子的訊息都探聽到了,是以才與平日裡的打扮風格截然不同。許玄後宮妃子眾多,他也確實多偏愛豔麗型的。但自打姜沅見過夢嬪後,便明瞭他是在夢嬪身上傷了心,所以才找與她截然不同的女子作為對她的報複,並不一定是真心喜歡。可嘆世人多是不知內情,見他寵幸豔色女子,就盲目以為他專愛這一款。
陳梔向著姜沅微微福了福身子:“阿姐打扮得好生清雅。”
姜沅笑了笑,算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