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姜沅怔怔看著身在逆光處美豔的女子。見了真人,不知怎的,反倒生不起之前的那種畏戒之心。
她的阿姐還處在最好的年歲,尚且意氣風發。忘了是什麼時候,大致是在朝局最為動蕩不安那些年,她於內是周家長媳,於外是姜家長女。姜周兩家分了歧,她夾在中間裡外受氣,生了嫡子仍不轉好,身子也落下病根,眼睛再不見如今的風采。
不知怎的姜沅有些心疼起她來,從前的那些怨言也煙消雲散。姜沅走過去挽住了姜顏的胳膊:“阿姐,我好想你。”
她真的很想念她。
姜顏被這樣的小妹嚇到了。素來只見她怕她,兩人還未有這般親密的時刻。她一時有些無措,不過面上卻還端著架子,問道:“怎麼了?這是受了什麼委屈?”
“誰敢給這小祖宗委屈受啊。”姜沅的奶媽許嬤嬤生怕姜沅說出什麼話來惹到二姑娘,堪堪上前來,拉了姜沅過去,“四姑娘許久未見二姑娘,難得看到,怕是想念得厲害。”
姜沅壓下那些不為人知的心思,笑盈盈仰起臉來,一派天真無害:“無他,許久不見阿姐,想念的很。”
姜顏卻嗤笑一聲,不吃她這套:“許久不見?我上月才剛來過府裡。你怕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忙著奉承人吧?”
姜顏就這一點不好。嘴毒得很,不留情面。幸而姜沅已不是少年心性,知曉她長姐刀子嘴豆腐心,也不計較了,只抱著她手臂哀求:“我已知錯,阿姐就莫生我的氣了。”
姜家兩姐妹年齡相差的大,姜顏平素又不是個容易接近的,兩人定然是有感情的,卻不曾這麼親密。自姜沅有記憶以來姜顏就與兩位兄長不同,愛管著她,是以她對姜顏一直敬而遠之,像今天這樣撒嬌,也是前所未有的。
果然姜顏也愣住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話。
姜沅見她阿姐這樣,便乘勝追擊:“經過鬼門關這一遭,我算是徹悟以往的頑劣,好生反悔,我決意明日起便入族學。”
姜家是設有族學的,不限男女,就在姜家外宅的巷子裡,請的教習先生皆是往日名流。本來十歲就該入的,偏生薑沅嬌氣,不肯擠往人堆裡。姜斯和陳氏又最寵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縱容了。姜顏對此頗有微詞,認為阿耶阿孃是在助紂為孽。
眼下姜沅自己提出來這個要求,倒讓姜顏吃驚。她按下心思,面上不動聲色細細打量這個小不點:“這是你自願的?”
姜沅點頭。
“還是文錦教你這麼說的?”姜顏總懷疑這小紈絝不可能一下子轉變這麼大,思來想去也只能是姜景這麼說,好助她逃過一劫。
姜沅分外真誠:“阿兄只勸我好好修習功課,旁的沒說什麼。”
姜顏還是有懷疑,不過想阿沅素日來的作風,不大可能把戲演得這麼真,也就不去在意了。她想了想,決計將之前想到的方案暫放一邊:“那好。也別明日了,你身子才剛好,莫讓娘親擔心。等過了下個月的浴佛節再去不遲。”
姜沅想了想,她病未痊癒就這樣直接入族學,怕是陳氏都不肯的,於是便答應了姜顏的話。
姜顏見她這個樣子,徹底放下心來。
姜顏在姜府也沒呆多久,拜見過父母後,便趁著天亮打道回府了。
再說姜沅,雖暫逃過一劫,心裡卻不大太平。其實自打她發現自己重活過來後,就沒一天是安生的。現在看來姜家如日中天,可沒有與其他世族實力相當的家底撐腰,一切不過是水中月的空談。但是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即便讓姜斯重活一世預知未來,該來的還是會來,無法避免。大廈將傾,不過獨木難支。
姜沅想到這裡,便徹底自暴自棄起來,不如沉迷歡樂草草了卻一生得了。這是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
然而這天見到了久違的親人,那顆決意沉淪的心又不安分起來。她不甘心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家族走向覆滅,看著父母愴然離世,看著兄長流落於外。
想了許久,姜沅還是沒想出有什麼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的辦法。她只得勸自己暫且靜下來,這事只能從長計議。
首先第一步要考上太學。這一點沒什麼問題,實際上就算她達不到門檻,只要想進姜斯也會想辦法讓她進的。其次則要改變嫁給許玄的命運,避免引火上身。至於其他……
不知怎的,姜沅心絃一動,忽然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人。
汝南謝氏,最為顯貴的簪纓世家。謝氏子弟遍天下,幾乎每一行當最頂尖的人才都來自於謝家。日後也正是他們平了亂世,統一中原九州。
其中謝氏嫡長子謝湛,更是才智雙絕。有喬公批語“舉世無雙,亂世清流”。
這樣一個人,死的時候也那般落寞。那時他握著她的手,讓她記牢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