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和家裡。
“天和。”普羅的聲音在臥室裡響起,但天和沒有聽見,他已經睡熟了。
天和的頭露在被子外,趴在床上,頭發亂糟糟的,甚至沒有換上睡衣,幹淨的手背上,還帶著傍晚為關越做辦公桌時留下的細微傷口。
巴赫的《聖母頌》在房裡溫柔地響起。
普羅:“我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死亡本身並不痛苦,痛苦的只是離別,與他人的離別,與世界的離別。”
“我也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每個人,理應有選擇離開這世界與否的自由。”
“當你醒來時,”普羅的聲音低沉地說,“便將是我們離別的時候。”
關越穿著襯衣黑西褲,站在客廳裡,疲憊不堪,襯衣下擺鬆鬆垮垮地搭著,把天和送回家後,讓他回臥室休息,關越便一直在客廳裡站著。
方姨說:“小關,你上樓去睡,天和醒了,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關越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籲了口不安的氣,眉頭緊緊擰著。
“我說‘我愛你’的時候,你說我還不明白這三個字的意義是什麼。”普羅的聲音在天和臥室中回蕩,“我沒有人類的形體,就連我的靈魂,也只是關越的複製。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將關越視作另一個我,畢竟我一直以來,只是他的一部分,而我也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他對你的愛,遠比我更強烈。”
天和的睫毛輕輕地動了動,在巴赫的樂曲聲中,彷彿進入了一場不會醒來的美夢。
普羅:“天衡在我的核心繫統中留下了一段指令,那就是在你有需要的那一天,陪伴你,守護著你。但就在你接過戒指的那一天,我想你已不再需要我。對你的人生介入太深,反而將成為你與關越相愛的阻礙。”
關越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又不安地站起來,走到金剛鸚鵡前,冬夜裡萬籟俱寂,聞家的玻璃窗上,只有關越的倒影,他的眉眼、他的面容。
“也許在許多年後,你仍將記得,曾經的我,普羅米修斯,為你盜來了燃燒一切的天火。”普羅說,“火焰如此熾烈,終將把我化作灰燼。我卻相信,對你和關越來說,它永遠不會熄滅。”
“嗨,天和。”
最後,普羅的聲音低聲說:“永別了,親愛的天和。”
忽然間,家裡的燈全熄滅了,關越站在黑暗裡,驀然轉頭,他走向牆邊,試著按了下電燈開關,發出輕響。
溫暖的燈光又亮了起來,但關越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這間房子彷彿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他把燈再次關上,慢慢地走過黑暗,回到客廳裡,面朝花園的落地窗。
天和呼吸均勻,夢見了許多年前,那一天也是個飄雪的冬日,關越正在客廳裡等他。
關越已經長大了,自己卻還只是個小不點,那年關越十四歲,長得比同齡人要高出一個頭,穿著一身黑西裝,接到聞元愷的情況變糟的訊息時,便被關正平連夜叫了回來。
當時十歲的天和正在家裡補習,門鈴響了,關越一身黑西服,走了進來。天和頓時就不想上課了,歡呼著朝關越跑去,一躍而起,騎在他的腰間,抱著他的脖頸。
關越抱著小天和,把他放在沙發上,朝家庭教師點點頭。
“我要帶他出去一趟。”關越朝家庭教師說。
天和笑道:“去玩嗎?”
關越:“去看聞叔叔。”
關越身上帶著一股香水味,底下隱隱有消毒水的氣味,天和想起來了,說:“你還沒去看過他呢,爸爸最近好多了。”
關越示意天和去換衣服,天和便回房去,換了身羊絨小風衣和牛仔褲出來,坐在門口穿鞋,關越過來跪在地上,給他綁鞋帶。
“你長得好高!”天和說,“影片裡根本看不出,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你也長大了。”關越已經成為小大人了,變聲期的聲音有點沙啞。
數年裡,關越保持著每週與天和影片一次的頻率,週末晚上,關越教他古漢語文學,天和學漢語實在是學得太頭疼了,大部分時候總喜歡與關越東拉西扯,不想讀書,問伊頓的情況,不久後他也會去伊頓入學念高中,對倫敦的中學生活充滿了好奇。
按聞元愷的計劃,天和六歲入學,花四到五年,修完小學與初中的所有課程,十一歲就可以去唸高中了,沒必要在義務教育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但天和還是太小,或者說不像關越,十歲就有著與同齡人不一樣的成熟感,他就是個小孩兒,去了倫敦,關越學業又忙,天和完全無法照顧自己。
“好了,走吧。”關越牽起天和的手,離開家,司機等在門口,帶他們去醫院。
車上,天和拉起關越的手臂,像小時候一樣,躺在他的懷裡,看著外頭的雪。
“爸爸是不是要死了?”天和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