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的計劃,是兩人在畢業以後留在倫敦,英國對同性戀非常友好更甚於美國,他不太喜歡紐約,總覺得紐約沒有人情味,老美們形色匆匆,迎面走來突然找你搭個訕,再哈哈大笑一番,冒昧而突兀,就像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一大群精神病人。
紐約對金錢赤裸裸的追逐,也是他相當厭煩的——曼哈頓的高階公寓裡充滿了銅臭味,下個樓不小心就會絆到流浪漢摔一跤,想在戶外跑個步,只能去中央公園,還會被黑人不懷好意地盯著看半天。
但無論什麼表面上的藉口都無法阻攔關越,天和更清楚地知道,他的理由只有一個——不想和關越分開,萬一他喜歡上別人怎麼辦?一定會的,繫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戀他,男的女的,天和怎麼宣告主權都沒用,總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追求關越。
天和冷淡地說:“不讀博,不去聯合利華,拒絕當個銀行家,對助教職位嗤之以鼻,最後還是回到錢堆裡去。”
關越:“否則怎麼養你?”
天和道:“我可以養我自己,不用替我安排。”
關越把泰晤士報翻過一頁:“你二哥這麼玩,遲早得把自己搭進去,我們倆,必須有一個人為我們的人生埋單。”
天和平時相當不喜歡提到“錢”這個字,彷彿說多了整個人也會不可避免地變得俗氣起來:“留在倫敦你一樣可以賺錢。”
“英國死氣沉沉,”關越說,“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嗯,紐約朝氣蓬勃,紐約欣欣向榮,這才是你要的生活。”天和說,“你一定可以賺到大錢的,有時候我覺得你像一條龍,蹲在金光閃閃的寶物堆上……”
“你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關越把泰晤士報扔到手邊,不悅道,“生活給予我們每個人的考驗,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天和停下敲鍵盤,盯著關越,雙方都知道,吵架要開始了。
天和正想再找話來堵他,關越卻道:“而且我不想被你二哥說中,ok?自從你告訴他,咱們在一起以後,他就從來沒放棄過詛咒我。”
天和也生氣了:“這才是你最看重的,你就這麼在乎他對你的評價嗎?”
天和煩躁地拍了兩下鍵盤,知道關越相當在乎,而天嶽傷了他的自尊。在二哥眼裡,關越的家族企業拒絕擁抱資訊金融時代,未來不容樂觀,自己揚言要與家裡斷絕關系的弟弟,最後下場則是輕則陪著吃糠咽菜,重則沿街討飯——這是個大機率事件。
關越的父親關正瀚也毫不留情地向他指出“富不過三代”這個規律,雖然本意只是惱怒於關越不識體統,找了個男的結婚,攪黃了他的政商聯姻大計。關越卻比誰都明白,花錢沒關系,只要他高興,他從來就沒少花家裡的錢,只要天和高興,花再多的錢他也樂意。
但會花錢的人,一定要有會賺錢的能力,否則就會被父母說中,被聞家那小子”害得”胸無大志,最後舉家迎來階層跌落的那一天。
關越也知道再吵下去勢必沒完沒了,起身離開客廳。
“只要是你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哪怕是我。”天和一定要說這最後一句話。
關越:“對。”
這次換關越搶到了最後一句,如願以償地讓天和氣炸了。
接著,他們冷戰了一整天,吃午飯時,關越問了句“寫多少了?”並在表情上努力地搖了下小白旗,天和沒理他,吃完飯抱著電腦,到花園裡繼續工作。關越則有點坐立不安,時而看書,時而起身,隔著落地窗看花園裡的天和。
天和從螢幕的反光裡看見關越站在客廳裡的身影,久久地站著,一動不動,他知道關越又在糾結了,活該他糾結。
關越的眼神再沒有任何人比天和更能解讀。吵架以後,他會很矛盾、很痛苦、很愧疚,愧疚起來一整天地不說話,想方設法地,用他笨拙的伎倆來哄他,過後則一切照舊。於是天和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這種方式來折磨他,這樣他就能清楚地感覺到,關越也捨不得離開他,知道關越還是愛他的。
這種折磨,隨著關越入職的日子臨近,也越來越頻繁。天和甚至無法想象,那張床剩下自己一個睡在上面,晚上能不能睡著。
這些年裡,關越從來沒在外頭過過夜。
當然,這些年裡,關越的決定,也從來沒有一次為他而改變過,從來沒有。
這點令天和相當惱火。他們每逢意見不合,就像兩支有默契的軍隊,一輪狂轟濫炸後,雙方打完了彈藥,再沉寂下去,等待對方認輸。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果鬧分手,關越會不會讓步。
從前哪怕吵得再厲害,雙方都從來沒有提過分手兩個字。現在那個危險的念頭在天和心裡毫無徵兆地孕生出來,既然去華爾街是為了我,而你如果失去了我,是不是你的這些拼搏目標,就再無意義?你就屈服了?
幸而這個念頭在天和的內心只持續了半秒,就被理智掩埋了,因為他害怕萬一連分手也無法阻止他,接下來又要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