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兄弟之間他能跟誰親近,也不該是跟這個小十五親近。可是他也沒想到,自從自己額娘出事,自己失勢了之後,所有人都恨不得躲著他走,卻唯有這個小十五,這麼小的孩子,卻一向不避嫌地來陪伴他。
若說皇子兄弟之間,可能會有人是賣人情,可是小十五終究還年幼,不到學會那些去的時候兒。
那麼小十五這樣對他,自是出於這孩子自己一片樸素的真情罷了。
永璂閉上眼,嘆息一聲道,“小十五,十二哥想問你一句:你為何偏偏與十二哥這麼好?”
小十五想了想,一垂首還是紅了眼圈兒。
“因為石榴。我那時候小,也不懂得什麼叫得到和失去。我跟石榴天天在一起,我以為能一百年都能那樣繼續下去……直到有一天,石榴不見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小十五的淚,碩大滾圓,亮光閃閃地跌落下來,垂掛兩頰。
“我從那一天起才知道,兄弟之間原來並不一定能夠永永遠遠相伴在一起。石榴會忽然就不見了,其他的哥哥們也可能不知什麼時候就成了永訣……我才明白,在兄弟們還能在一起的時候,就一定要好好地相處。”
“況且其他的哥哥們早就成婚,住得遠,我也就跟十一哥、十二哥在一起盤桓的日子最長。如今十一哥也成婚了,挪出去住了,那毓慶宮裡就剩下十二哥跟我兩個人。我就覺著跟十二哥更有相依為命之感,兄弟裡頭,如今我唯有與十二哥才最為親近了。”
永璂喉頭有些哽咽,深深垂下頭去,竟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孩子,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去。
這小孩兒,竟然對他沒有怨恨,沒有防備,反倒還對他如此依賴去。
永璂狠狠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額娘……想起,小十六,甚或皇貴妃其他的皇子,小十四,以及乾隆二十四年沒了的那個孩子去。
永璂在心底喑啞地吶喊,“額娘,額娘,你聽見了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額娘一輩子都在防備皇貴妃,這些年一直都在算計著皇貴妃所出的皇子去;可是到頭來,額娘卻護不住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可是在他孤寂絕望之時,卻偏是人家小十五來陪伴他。
這種錯位的愛恨交加,真是要撕碎了他去。
“十二哥你怎麼了?”小十五定定凝住永璂,“十二哥你怎麼落淚了?是我說錯話了麼?還是,十二哥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哪兒疼了?”
小十五說著上前,伸出手來去探永璂的額頭。
永璂忙一把抓住小十五的手,含著淚竭力地笑,搖頭道,“沒有,我沒有。小十五啊,我是高興你今兒來看我。”
五月的天,黑得雖說晚,不過兩兄弟說了這好一起子的話,天也還是黑了。
永璂連忙道,“毛團兒諳達,你快護送小十五離去吧。此處是殯宮,比不得宮裡,別叫小十五不得勁兒了。”
毛團兒也勸說小十五,“皇上和皇貴妃主子還等著十五阿哥晚上請安呢。十五阿哥再不回去,皇上和皇貴妃主子都該著急了。”
小十五這才起身,向永璂行禮告辭。
永璂親自送到殯宮門外,遠遠目送小十五離去。
這個天地之間啊,他曾經是覺著自己孑然一身的。可是這會子他怎麼忽然覺著,彷彿終究又多了一絲盼望和牽掛去了?
“天地一家春”,小十五去跟小十七玩兒去了,毛團兒還是小心地跟婉兮和語琴,將今日的事給說了。
“不止這一宗,而是十五阿哥自從挪進毓慶宮以來,與十二阿哥的走動是越發頻繁。奴才回想當年的種種,不能不擔心……主子您看,奴才是不是該隔離著十五阿哥些兒?”
那拉氏剛死,今年十二阿哥就接連穿兩回孝了,那頭兒放著福晉進宮一年多了還遲遲沒有成婚的動靜,這些事兒擱在十二阿哥的性子上,他心下不生怨恨才怪呢。
倘若十二阿哥將這怨恨都報複在十五阿哥身上……終究十五阿哥還小,自然吃虧去。
語琴立時擔心,“不如咱們去求求皇上,將十二阿哥暫且挪出去吧。終究他也要成婚了,成婚之後自然是要挪出毓慶宮的。”
婉兮垂首也是猶豫。
若論及那拉氏的影響,以及永璂從小的性子去,婉兮不可能不擔心。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