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下的女子和太監都跟在後頭,婉嬪這才挽住婉兮的手臂,含笑輕聲道,“……難為你了。當年陳世官被舉薦進京,若沒有你,便因為這個名字,怕都要被刷下去的。”
婉兮卻含笑搖頭,“姐姐又給我戴高帽子了。實則陳世官改成如今的名兒,我又哪裡能脫得開幹系去?當年在安瀾園,是我第一次看見姐姐家這個子弟。只不過彼時的他,還叫‘陳是觀’。”
婉兮回想當年,含笑輕輕搖了搖頭,“不愧是詩書傳家的海寧陳氏,‘是觀’這個名兒取得原本已是最好。”
《金剛經》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是觀”二字為名,足見其境界。
婉兮含笑道,“卻是我多嘴,說海寧陳家已經出過大學士陳世倌,而陳是觀的名兒聽起來倒是一個音兒。何不如改換了用字,也算對長輩的敬重與紀唸了去。”
婉嬪點頭,“可不是。就因為他這改名,難得孝心,倒叫家中長老動了想收他回宗族的心思。”
五月初二日,四阿哥永珹等一應穿孝的皇子、公主、皇孫,正式到靜安莊穿孝。
此時忻妃的金棺也早已挪到了靜安莊來,等候數月之後,園寢落成,正式下葬。
到了這一日,婉兮才隨著皇帝和後宮,一同到了靜安莊。
皇帝奠酒,婉兮則望著那靜靜的金棺,心下也是一聲嘆息。
到今日,忻妃進宮十一年,婉兮與她之間的恩怨,便也綿延了十一年之久。
到了最後,若以生死定勝負,這一筆賬便也終究都是算完了。
可是便是此時,婉兮心下又如何能有多少的歡喜去?人與人鬥,終究各自身上都有傷,心上都落了疤。便是此時回想起來,那些曾經的瘡疤,依舊隱隱作痛。
“戴佳氏,只是你終究沒猜到——我與你說的那番話,實則有一半都是騙你的。你已經沒機會想明白,你其實是輸給了我的‘謊言’。”
沒錯,婉兮是早就與陳世官相識,早在上一次南巡,於海寧陳家的私園安瀾園中便曾相遇。
彼時陳世官家早被逐出族譜,卻生計艱難,比不得本家兒連續幾代出高官;故此陳世官有意回歸本家兒,藉著本家兒的舉薦,能夠進太醫院為官。
陳世官這便趁著聖駕在安瀾園中駐蹕的機會,到安瀾園中小心打量,被婉兮不經意間撞見。
因婉嬪的緣故,婉兮自免其沖撞之罪,更與他多問了幾句話。知道他家祖上被逐出宗族之後,多年來以行醫為生,也好歹積累了下數代的聲名去。
陳世官也知道了婉兮的身份,這便婉轉表達想要進太醫院謀個一官半職的心願。
婉兮便是看在婉嬪的面兒上,也自有心幫襯,這才與他說了“是觀”不如“世官”去——便因這個名兒,陳世官只要進京赴禮部應選拔太醫的考試,便已足夠引起關注和重視,倒比“是觀”這個過於清心寡慾的名兒,更容易出人頭地。
——可是婉兮與陳世官私下裡的交情,其實卻只到此時為止。
陳世官後來如何得到當地官員舉薦,得以進京應試;又是如何如願以償被選拔入太醫院,成為一個小小的生員的,婉兮便也不容易知道了。
終究以婉兮的位分,一個年輕的太醫院生員,是絕對沒機會能到眼前兒的。
“那些藉著陳世官的名兒,我說的那些狠心的算計,不過都是我編了來唬你的罷了……”
婉兮深吸口氣,叫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那些招數,她既然能編的出來,那當年也自然能做得出來。只是她終究做不到如忻妃同樣的心狠手辣——便是知道必定有一天會算總賬,卻也沒當真用過那樣的法子去。
真正的最後一擊,只是這一場循著皇上的心思,再加上陳世官所述,編織在一起,做就的一樁合情合理的“故事”罷了。
“我早與你說得清楚,那不過只是一個‘故事’,是你自己沒聽懂罷了;甚或,當你一句一聲向我質問,我也都不肯正面的回答你,那便也是給你留下了破綻去——誰讓你只知對我恨之入骨,我一說你便信實了,倒半點都沒聽出來?”
皇帝奠酒已過,起駕回宮。
婉兮隨著一併回轉。
待得踏出靜安莊的大門,婉兮回眸最後望一眼忻妃的金棺。
“戴佳氏,這十一年來我是吃過你不少的虧。可我從不是算計不過你,我只是——不屑與你一樣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