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由得挑眉,“你既然有此慈心,為何不付諸於行動。你為何,不肯死啊?”
忻妃便是怎麼都沒想到,巴巴兒地盼了這麼久才盼來的皇上,竟然單獨與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忻妃望住皇帝,淚也顧不得,氣兒都忘了喘,只不敢置信地盯住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這個主宰天下生殺的男子。
他老了,已經不再是她十年前進宮時那個頎長銳利的男子;此時的他,雍容富態,中年發福的體態將他的眼神也都襯託得圓潤,彷彿磨去了淩厲的稜角。
便叫人有時候兒恍惚間錯覺,他彷彿變得更加寬容,再不是當年那個手腕淩厲的帝王了。
直到此時,忻妃才知道自己錯了。
錯得,甚至離譜兒。
她此時才明白,皇上的那些富態和圓潤,不過是一種偽裝。這偽裝來自歲月的淬煉,這偽裝完美地將他的淩厲都給掩飾住了——卻從來都不意味著,他的淩厲當真消失不見了。
他依舊還是從前那個帝王,殺伐決斷從未曾改;甚至在年過半百之後,那層富態圓潤的偽裝也依稀變成了他手上的另外一把刀去。
他這偽裝會讓人被麻痺,倘若一意孤行,自以為成功地欺瞞了他去,就在你得意之時,他手上這把新的島就會立即利刃向前!
直刺到你的骨肉裡,遊刃向前,叫人再想閃躲,已是晚了。
要害,早已都在他的刀刃之下,任憑宰割。
忻妃緩了半晌,淚水絕望地流下,抬眸凝視著皇帝,“皇上……敢問皇上所言,究竟是何意?”
皇帝卻笑了,聳了聳肩,“忻妃,你太不長進。朕這麼簡單一句話,你竟聽不懂了?”
皇帝這一笑,方顯得他那薄薄的唇,在一派富態圓融之下,終於洩露出了他的無情。
“朕就是說:你不該再茍延殘喘,你——該死!”
忻妃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也顧不得繼續掩藏自己憔悴的容顏,這便高高抬起頭來,透過帳子那破碎的大洞,悲憤地盯住皇帝,哀然哭道,“皇上緣何這樣說?!”
“便是妾身說情願代孩子而去……可是妾身那不過是在形容自己的心情。妾身進宮來是伺候皇上的,對於妾身來說,孩子是要緊,可是比不上皇上要緊!”
“妾身不能死,妾身也不會死。妾身便是消沉這一個月去,可是妾身必定會極快地好起來的!妾身還要伺候皇上,妾身還要盡身為嬪禦之責,妾身絕不敢為了一個孩子的夭折,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去!”
皇帝挑眉聽著,耐心地聽完,卻是笑容更冷。
“朕何嘗與你說的是這個!朕說你該死,不是叫你替孩子下黃泉——朕是說,你該死。”
忻妃的心口彷彿被壓了一塊大石,腦海中卻是快速轉動,她不確定皇上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只是她卻絕不是甘心赴死之人,便是被淹沒了一半兒,她也絕對要緊緊抓緊一根救命稻草去。便是那稻草再細,她也要爬上來,活下去!
她便竭力提醒自己冷靜,一雙眸子定定望住皇帝,“妾身愚鈍,還請皇上明示。皇上必定是埋怨妾身沒有照顧好這個孩子,叫這個孩子竟然就掉了……皇上滿懷希望等了十個月,就等著妾身的孩子平安落地兒呢,可是妾身卻沒能將這個孩子穩穩當當生下來……”
“皇上是心疼孩子,心痛至極,這才遷怒給了妾身,這才說妾身該死,是不是?”
忻妃的這顆心當真是強大,叫皇帝都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皇帝搖搖頭,“虧你自己說得這般有趣兒,朕原本還有些不忍心敲醒你——可是夢,終究只是夢,是假的,如若太當真了,那便不對了——朕也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越陷越深,這便告訴你吧。”
皇帝說著,紅唇淘氣地一挑。五十四歲的男人,這一刻卻像個淘氣的孩子。
“……你啊,壓根兒就沒有孩子。”
忻妃恨恨怔住,一口氣憋得太久,好懸背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