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上的身姿和神情來看,婉兮知道,皇上怕是一直都在注視著自己。
婉兮便深吸一口氣,竭力表現得平靜,只淡淡問,“馬欄鎮總兵……奴才記著皇上說過,那是永常在的叔叔。”
皇帝點頭,“沒錯,他叫滿鬥,是永常在的叔叔。”
婉兮輕蹙眉尖,“奴才記著永常在的阿瑪是老來得女,永常在的阿瑪如今年過花甲了吧?那滿鬥呢,今年又是什麼年歲了?”
皇帝想了想,“滿鬥與永常在的父親四格相差不多,如今也是花甲之年了。”
“花甲之年了,”婉兮控制不住自己,竟笑起來,“花甲之年了!”
也是啊,即便是花甲之年了,可身為武將,卻還是孔武有力,故此還是比一個太監要好,是不是?
玉葉這樣想,也算不得錯,是不是?便是她又能怪罪玉葉去什麼?
婉兮只狠狠捶了自己心口兩拳,“千錯萬錯,原來都是我錯了。我就不該叫他們出宮去,我不如還留著他們在身邊兒……”
便是明知道危險,可是她卻還是有機會能護住他們的;只要不叫他們出宮,玉葉便還不至於生出了這樣的心,便也還能跟毛團兒嘻嘻哈哈地一併白頭到老不是?
……不,不,她不是怪罪玉葉,她不是不能體諒玉葉的心情。只是,她覺著還是對不住毛團兒,毛團兒此時受的傷,也與她相幹啊!
皇帝走過來握住婉兮的手,垂眸盯著那已經被婉兮搓皺了的信箋,“玉葉她,說什麼了?”
婉兮黯然抬眸,卻是搖頭,“爺,奴才好累。奴才想告退,回去睡一覺。”
皇帝伸臂擁住婉兮,“就在這歪一覺吧。你這麼回去,爺不放心。”
婉兮卻是搖頭,依偎在皇上的懷裡,卻依舊還是覺著累,“奴才謝皇上的恩典,奴才卻還是……回自己宮裡去,才能睡得穩當。”
“爺不必擔心奴才,奴才沒事。奴才只是需要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便好了。”
皇帝便忙吩咐胡世傑親自送婉兮回去。
皇帝親自目送婉兮離去,這才回頭召了毛團兒進來。
毛團兒紅著眼圈兒在皇帝腳邊叩首,“今日叫貴妃主子如此傷心,都是奴才該死……”
皇帝卻搖頭,“你若該死,那朕又哪裡還能免罪?朕不是也得,眼睜睜看著她難受去?”
毛團兒涕淚道,“若是奴才這條賤命能贖罪去,那奴才情願跟皇上只求一死。”
皇帝卻一拍炕桌,那硨磲的扳指兒磕在桌面兒上,竟磕出個裂來。
“死?你若只是求死,你又何必要回來!你便死在皇陵裡罷了,還能在地下繼續伺候皇祖去!”
毛團兒落淚道,“……玉葉離去的那一刻,奴才也恨不能立時跟著一起去了。只是奴才不能放下玉葉臨去之時的囑託。玉葉說,如今貴妃主子在宮裡雖然有皇上護著,可是後宮裡終究這樣多人,且如今皇嗣都個個兒都長大了。宮裡的情勢,只會比當年更錯綜複雜;圍繞著貴妃主子的爭鬥,也不再只是主位之間的爭寵。”
“貴妃主子便是心有七竅,可是貴妃主子終究宅心仁厚,便是用計也只是為護著自己和身邊兒人去,卻不曾主動害人;故此主子在心黑手辣的旁人設計之下,便難免會吃虧去。”
“更何況貴妃主子如今已經有了四個孩子,貴妃主子就更是一顆心要分成好多瓣兒去,難免有哪一處稍稍不留神,便會遭人暗算去……玉葉說,奴才得回宮來,得重新回到貴妃主子身邊兒來幫著貴妃主子去。
毛團兒說到此處,已是涕淚滂沱。
“玉葉說,她已是不能再回宮來親自護著貴妃主子和小主子們了,她便要我回來,要我心無牽掛地回來,專心伺候貴妃主子……也將她的那一份兒,一併代了。”
皇帝也是緊緊閉住眼睛,深深點頭,“你們兩個,都有心了。不枉你們貴妃主子真心待你們一場。”
“只是玉葉那丫頭,竟捨得那般糟踐了自己的聲名去……還什麼變心跟了滿鬥去,那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
毛團兒卻是笑了,悽楚卻自豪,“因為玉葉她知道,唯有這樣兒,才能解釋奴才回宮來的緣故;也才能叫貴妃主子放下了她去……她雖糟踐了她自己的聲名去,可是奴才心裡卻全都明白。奴才卻反倒,越發珍惜這一輩子與她的這一場相遇相知去。”
皇帝點點頭,也趕忙抬手,迅速地抹了一下兒眼角。
“好,那朕就也這般替你們隱瞞著。滿鬥那邊兒,朕會私下裡傳下話去,叫他明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從此起,每半年,便會有玉葉的一封書信從滿鬥的家裡,隨著滿鬥的請安摺子,一同送進來。”
毛團兒再叩首,“還有永常在……奴才還要鬥膽請求皇上,也得事先將話兒囑咐了永常在去,千萬別在貴妃主子面前說漏了才好。”
皇帝點頭,“好,朕這就去給皇太後請安,順便見見永常在去。”
三月終於來了,圓明園裡的景緻,已然旖旎。
便如同終於長大了的姑娘,青澀雖然還未曾盡數褪去,可是那成熟的明媚,卻已然滿溢在眼角眉梢,無處可擋。
婉兮再見著永常在的時候兒,心下生起的便也是同樣的觀感。
永常在汪淩之發現了婉兮,便也急忙上前來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