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皇上肩並著肩,鼻息之間都是他的氣息,倒叫婉兮的心下也緩緩平靜下來些兒。
皇上回來半個字都沒提起過毛團兒,這興許反倒是好訊息吧?——如果毛團兒那邊當真有事兒,皇上知道她心下牽掛著,那一定回來自是立時就該與她說起。
可既然沒說過有事兒,那便是一切安好,別來無恙吧?
婉兮這般勸慰著自己,便也呼吸著皇上的氣息,緩緩進入了夢鄉。
有皇上在身邊兒的夜晚,她想失眠都做不到呢。
只是婉兮不知道,等聽見她呼吸平穩,斷定已然是墜入酣夢之後,皇帝卻在黑暗了,緩緩睜開了眼。
皇帝躺著沒動,一雙眼只透過夜色,看那淺淺水綠的帳子頂。
皇帝的掌心,是婉兮在臨睡之前自己伸過來的柔荑;皇帝的肩頭,是她的青絲婉轉,迤邐盤繞。
皇帝便一絲一毫都不敢動,生怕一動,她就醒來了,她便又要面對她那雙清澈見底、黑白分明的眼。
二十多年的相伴,他們早已是深諳彼此,他都不知道自己能瞞得住她多久。
可是不管多久,能多瞞一刻,便是一刻吧。
次日天還不亮,婉兮按著慣例早早醒來,想要伺候皇上起身,卻發現皇上已經不見了。
玉蟬忙進內回稟,“皇上說今日公務繁忙,這便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起身。主子那會子睡得正香甜,皇上便不準吵醒主子……”
婉兮抱住被子,心頭那股子擔憂重又升起。
不對勁兒,真的是太過不對勁兒。
婉兮便怎麼都等不及了,早早起身,親手做了黏散團子、配炒糊小米泡的茶,命總管太監安歌給親自送到九洲清晏去。
這便是主動邀寵,暗示請皇上到她宮裡來的意思了。
這樣的法子,婉兮還是年輕的時候兒給皇上用過;後來隨著與皇上兩心相知,這法子倒用不著了。尤其是她自己也年歲漸長,孩子們都一個個兒地長起來了,她倒不好意思再用這些小手腕兒了。
可是今兒,她為了毛團兒和玉葉兩個,也願意放下自己的貴妃身份,更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再重新用起這些小心思來。
因為——無論她已經在什麼位分,無論她已是什麼年歲,可是在毛團兒和玉葉面前,她依舊還是從前的那個她啊。
她與他們兩個,一同長大,一起走過後宮歲月裡的那些風風雨雨去。沒有他們,便也沒有今天的她。
安歌去送了餑餑和茶回來複旨。
婉兮緊張地直想咬自己的指甲,急著問,“你可親見著皇上了?皇上怎麼說?幾時忙完,何時能過來?”
安歌只能伏地請罪,“回主子,奴才今兒沒能見著皇上。主子的心意,是禦前的人轉呈進去的。”
“故此……奴才便也沒法兒請皇上明確的示下。而禦前的人也都說,不知皇上何時才能忙完。”
婉兮的心便是一沉。
安歌是她在天地一家春的總管太監,誰人不知?故此往常但凡是安歌親自去的,禦前的人總要看她的面子,非但不會擋駕,甚至會主動殷勤進內回稟。
可是今兒……這便越發古怪了。
婉兮無法按捺下心緒,這便霍地起身,“玉蟬,給我更衣,我要親自去九洲清晏,求見皇上!”
玉蕤也聽見動靜不對,急忙從自己的寢殿趕過來,親自伺候婉兮更衣,再親自陪著婉兮去了九洲清晏。
二月下旬的園子裡,已是春意婆娑,柳色如煙。
禦前的人不敢怠慢,雖然還都推說皇上在召見大臣,暫時不便見婉兮,卻也將婉兮還是引到了後殿等候。
婉兮腳步雖與心情一樣的焦急,可是眼睛裡卻還是不揉沙子的,她便是從迴廊上快速走過,眼角的餘光還是將禦前的太監們看了個大概。
待得即將轉過月洞門,經過一扇迴廊上的一扇四瓣兒海棠窗時,婉兮忽然猛地停步,朝窗那邊一個影綽綽的背影喝道,“誰在那裡?”
那邊廂竹影搖曳,一叢人影雜沓紛轉,之後竟是緩緩走出胡世傑來。
胡世傑急忙上前給婉兮請安,“貴妃主子,是奴才。”
婉兮卻眯了眼,“胡世傑,我沒想到,竟有一天你這樣的明白人,也會到我眼前兒來說這樣兒的糊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