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揚了揚眉,長眸中掠過一絲叫婉兮一時都沒能看懂的神情去。
彷彿輕笑,彷彿雲淡風輕,卻也彷彿——有點兒羞愧之色。
婉兮便硬生生別開了頭去,將目光移開。
婉兮說著,目光特地從皇帝肩頭掠過,上上下下去打量忻嬪,“我瞧著忻妃穿的是平底鞋,也不是旗鞋啊,怎麼就站不住了呢?”
還不等皇帝對答,忻妃自己卻笑著,由樂容和樂儀左右扶著,走向前來,向婉兮微微一禮。
“妾身給貴妃娘娘請安了。貴妃娘娘此次未能隨駕,故此尚且不知——妾身在熱河,已是再度得了龍胎,故此這會子身子便有些不敢不小心了。妾身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皇嗣,還請貴妃娘娘體諒。”
忻妃說著故意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貴妃娘娘可還記得,當年教給妾身的那四個字?‘恃寵生嬌’啊,妾身可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忻妃得意地上下打量婉兮的神情,咯咯笑道,“妾身也沒忘了,當年貴妃娘娘也故意在妾身面前腿軟了要摔的那一回……今兒,妾身終於可不負貴妃娘娘當日的教導,將當日種種,盡數回敬給貴妃娘娘了!”
面對忻妃這樣兒肆無忌憚的挑釁,婉兮便怎麼都按不住了心頭怒火。
不過婉兮可沒當場發作,婉兮反倒笑了。
“若說懷胎之事,忻妃妹妹到這回才第三個吧?不過才是我的一半兒去,我倒不知道忻妃有什麼要到我面前來顯擺的!”
“況且,便是懷了皇嗣,若嘴上不留德、心下盡是腌臢的話,忻妃妹妹便得小心,你肚子裡的孩子受了你自己的荼毒去!便是懷了孩子,我倒提醒忻妃妹妹你,接下來還是得好好想想,這孩子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便是生下來,又是男是女再說吧。”
婉兮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眸光上下掃過忻妃去,“……若再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話,可就不好了。忻妃妹妹你說,是不是?”
忻妃心下巨震,臉上再也笑不出來,一雙眼狠狠盯住婉兮,“你想說什麼?!”
婉兮聳聳肩,“我想說什麼?我想說的不過是忻妃妹妹已經為皇上誕育了兩個公主去,那這回妹妹心下自然巴望能誕育個皇子下來吧?可是孩子不落地兒,是男是女便暫且還分不清……我倒想問問忻妃妹妹你,從我的話裡聽出什麼來了,抑或是,想起什麼陳年往事去了?”
忻妃面色更是瞬間刷白。
婉兮這便含笑伸手去輕輕扶住忻妃的手肘,“妹妹小心,更千萬別動氣。懷著胎的時候兒最忌諱動氣和胡思亂想去了。妹妹說,不是麼?”
忻妃已是說不出話來。
皇帝這才不慌不忙地走過來,伸出手來,再自然不過地從婉兮的手中將忻妃的手肘給接過來,不著痕跡地將婉兮的手給撥開。
“來來來,朕親自扶著你。忻妃啊,既然累了便別說這麼多話了,朕扶你回宮,好好兒歇息去吧。”
婉兮回到寢宮,雖說剛剛沒叫忻妃張狂了去,可是……婉兮一想到忻妃的肚子,還是坐下來,忍不住黯然了去。
便是忻妃的袍服寬大,肚子輪廓看得不是那麼清晰,可是單憑忻妃今兒那得意的模樣兒,看來忻妃懷胎之事必定還是坐準了。
少頃,語琴和穎妃便都趕過來了。
最難受的還是語琴。
語琴握住婉兮手,已是抬不起頭來,“是我沒用,竟沒能看住她……”
婉兮深吸口氣,“姐姐,我只想知道,她懷的這胎,可是咱們當時綢繆下的?”
語琴也是咬住嘴唇,“我剛回來,才見著語瑟。我已是叫語瑟去問忻妃了……忻妃究竟用沒用過咱們那張方子,爺唯有語瑟能問得出來。”
夜色如紗帳輕垂,皇帝送了忻妃回宮,撫慰了兩句,便說要到安佑宮行禮,這便離去了。
忻妃心滿意足地坐在炕上,回想自己五月間臨行前,便期盼著此次秋獮能得償所願;她那時在佛堂前發下誓言去,只要能得償所願,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而此時歸來,一切都已圓滿。
幾個月前的焦慮、掙紮,此時想來已是恍如隔世。
她坐在夜色裡終於能釋然地微笑。
祿常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