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忻嬪和樂容剛剛互相安慰著,稍稍放下些心來。卻又一抬眼,就見樂儀也是驚慌失措地走進來。
“你又怎麼了?!”忻嬪剛放下的心,這便騰地又提了起來,一直懸到了嗓子眼兒去。
樂儀看了樂容一眼,渾身輕顫著奏道,“回主子……是主子母家三姑爺送進來的信兒。”
忻嬪的三姐夫為內閣中書,有機會看見各種奏報。
“……江南三織造每年皆需採買生絲,便是以各自當地的價格,報給朝廷。再由朝廷核定價值,最終確定絲價。各織造府上報的價格,與朝廷核定的價格中間兒,頗有差價。總歸最後都不能以織造府的上報為準,而是應按著朝廷核定的價格來核銷款項。”
忻嬪吼道,“我自然知道!那我姐夫是又怎麼了?他是不是上報的絲價,比朝廷核定的高了去?這便又多了一筆虧空?”
樂儀哆哆嗦嗦點頭,“回主子,金輝此次到了蘇州織造任上,發現安寧大人上報的絲價,比朝廷核定的,多用了一萬一百餘兩去。安寧大人曾經陸續補過三千三百兩去,此時尚缺六千七百兩……”
“金輝說,從前江寧織造也曾發生過此事,彼時繼任的江寧織造彰寶,接受前任織造託庸交接的生絲,用價比朝廷核定的多用了六千九百四十餘兩去,彰寶都是從前任託庸名下追回的款項;那麼此番金輝認為,蘇州織造的這六千七百兩銀子,也應該從安寧大人名下追回去……”
忻嬪心頭如尖刀猛紮,叫她抬手按住心口,大叫了一聲,“又是六千七百兩!前頭已有了個六千三百兩,這又來了個六千七百兩!加在一處,竟是整整的一萬三千兩去!”
忻嬪吼完,只覺喉頭一甜,一張嘴,竟是一口血嘔了出來……
“主子!”
“主子……”
樂容和樂儀兩人都驚叫著奔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忻嬪,兩人都是嚇得落下淚來。
樂容掏出帕子給忻嬪擦掉嘴角血痕,哽咽道,“主子啊……便是安寧大人遭了大難,可是好歹安寧大人已然身故,皇上想來也不至於再做追究;而主子已是皇上的嬪位娘娘,安寧大人又只是姐夫,這便怎麼都連累不到主子幫著賠補的。”
“這兩項銀子加在一起,數目是巨大,可是不關主子的事……主子又何苦要這般動了心血去?”
唇角的血痕可以擦掉,可是那血紅色還頑固地殘存在忻嬪的唇齒間。
她緊咬被血色染紅的銀牙,沙啞道,“……是輪不到我來幫他賠補虧空的銀子,可是皇上他既然不能將我姐夫從墓中挖出來鞭屍,可是皇上怎麼可能不遷怒於我去!”
“我原本,今年還想複寵……我原本,今年還指望著有姐夫的幫襯,在南巡的時候兒達成心願去。可是誰想到,我非但什麼心願都沒達成,姐夫死後,竟然還被查出這樣的事兒來!”
忻嬪在兩個女子的扶持之下,抬眸望向窗外天空。可是那黑眼仁兒裡,卻是一片空虛的白。
“皇上他……必定記恨了我姐夫去,他還如何能與我重修舊好?我姐夫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卻將這樣一個爛攤子,都丟給我來替他擔著去了!——他沒能幫我,他反倒,害了我去啊……”
樂容和樂儀也都哭了,一邊是因為主子,一邊是越發後怕自己那筆銀子的處境。
可是此時皇上遠在木蘭圍場,這會子她們留在京裡,全然猜不到皇上的態度。這便只能無助地等著,等著皇上回鑾,等著皇上的決斷。
這樣的等待,才更是如淩遲一般的折磨。擔心和恐懼,會變成一把把鈍刀子,不慌不忙地,一點一點兒揪起她們的皮肉,一塊一塊地悠閑剮下去……
婉兮因懷著孩子,需要安心養胎,安寧這訊息她反倒是稍晚些才知道的。
便是大喜事兒,可是喜事兒也有可能叫人過於激動之下動了胎氣去啊,故此語琴和玉蕤忍了好幾日,直到皇帝八月十三萬壽節這天,趁著喜慶,這才盡量委婉地講給了婉兮聽。
婉兮聽罷也是愣住,許久才撲哧兒一聲笑出聲兒來。
“我就知道皇上派誰去接安寧的差事不好,偏偏派了永璇的親舅舅金輝去不可,就是皇上在憋著壞水兒呢!果然,金輝剛赴任這才三個月,就接連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來了!”
語琴和玉蕤聽了自也都笑,卻都上前來捂婉兮的嘴,“噓……你方才說皇上什麼哪?也不怕叫風給送到熱河去,傳進皇上耳朵去了!”
婉兮垂首而笑,“我故意的,叫皇上聽見了才好呢。叫爺們兒知道,他萬壽之日,我可叨咕他呢……”
語琴輕嘆一聲兒,“瞧這嘴硬的,想皇上了就直說唄,還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婉兮忍住一聲輕嘆,“……這一晃,皇上都走了一個多月了。可是按著皇上往年的習慣,怕還得有兩個月才能回來。”
玉蕤便笑,“姐是擔心到了臨盆之日,皇上還回不來?”玉蕤上前攥住婉兮的手,“必定不會的。皇上今年的日程趕得甚急,皇上必定會趕在姐臨盆之前就回來的!”
婉兮撒嬌地撅了撅嘴,“……別看我都生過這麼多孩子去了,可是越到眼前兒,反倒越容易害怕起來。終究我如今的年歲已經不比當年了。”
語琴便開解,“你當年剛誕育小七的時候兒,也三十歲了啊。如今又沒到四十呢,還在三十裡頭,這便又有什麼變化去?”
婉兮這才笑了,用肩頭輕輕撞了語琴去,“姐姐真是會開解人去,我啊,這會子都被姐姐給說服了。”
三人說笑了一會子,語琴還是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我啊只可惜安寧倒是命好,死在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倒免去了皇上治罪去。若他還活著,皇上如何能饒得了他去?就更別說還要格外賞給總管內務府大臣的恩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