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必定心下極看重你,才會將那《紅樓夢》給你看。他有多金貴那本書,我心下十分清楚。”
翠鬟說不出話來,也只能使勁點頭,承認下來。
慶藻便不由得苦笑,“你知道八阿哥與你的這一節,倒叫我想起那書裡的哪一段兒了麼?想必你心下也想到了——自是寶玉與黛玉偷偷兒一起看《會真記》的那一幕啊。”
慶藻苦澀地閉上眼睛,“……這世間的痴情男子,唯有將最不能示人的禁諱之書,方與自己最為在意之人分享。八阿哥對你的模樣兒,真真兒是與那寶玉對黛玉,是一模一樣兒。”
翠鬟心下狠狠一顫,面上已是盡數都是蒼白了下來。
慶藻攥緊了指頭,竭力地笑,不想叫自己失態,“誰是那多愁多病的身,誰又是那傾國傾城的貌;又有誰,才有了那一品夫人的命?我到這會子才推演明白,從大婚以來的種種,八阿哥為了你,當真擔足了那多愁多病身去;翠鬟姑娘你娉婷貌美,言行品性倒有貴妃娘娘幾分去,自當得起傾國傾城貌。”
“而我呢,好歹也因為婚配皇子,而為我本生額娘贏得了一品夫人的封誥去,那便當說的是我吧。”
慶藻抬眸望住翠鬟。
“呵,呵呵,那咱們三個,倒都算得上是適得其所,誰都不算太委屈了去,是不是?”
同是女子,同是十六歲的年紀,誰都是這一生剛剛情竇初開。
便這樣地遭遇在一處;而慶藻,更是因為墜馬,而遇到那樣大的失去……
這一刻的翠鬟只覺慚愧,無顏再為自己分辯半分。
她唯有伏地,“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不知好歹,痴心妄想。”
慶藻用力吸吸鼻子,竭力地笑,“翠鬟,我想過要恨你。外頭的那些傳言全都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而我墜馬那天偏又那麼巧,就是你第一個奔出來救我——那便足以證明,我出事的時候兒,你就在左近窺視。”
“便因為這個,我都有太多的理由去相信了外頭的那段傳言——便如傳言所說,就是你,因為恨我嫁與八阿哥為福晉,斷了你的夢想去,才叫你心生恨意,在我的坐騎上動了手腳……”
翠鬟黯然緊緊閉住眼睛,“八福晉,奴才自認該死。只是若八福晉當真聽信這些傳言,奴才死不足惜,卻會連累永壽宮裡兩位主子……奴才不願主子們被外人編排去。”
“八福晉只要了奴才一條狗命去,奴才願聽八福晉發落,生死皆無怨。”
慶藻也是黯然垂下淚來,“你竟想死?你竟容我要你的命去?”
翠鬟緊緊咬住嘴唇,也是落下淚來,“……奴才這些日子,生與死,又有何區別?”
慶藻聽了也是一聲哽咽,“我懂了。你是說,你與八阿哥本有情意,可是八阿哥與我成婚,你後來的日子裡要眼睜睜看著我與八阿哥一處……你其實寧肯死,你其實那些日子已經跟死了沒有分別。”
翠鬟用力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慶藻點頭,再點頭,“是我拆散了你們……”
“不!”翠鬟落淚,膝行上前,抱住慶藻的腿,“奴才再糊塗,也不至於去這樣想福晉。福晉何嘗知道這些?福晉自己又何嘗能自己決定這一切?”
“奴才若說,只說造化弄人。奴才反倒因為福晉人品,而為八阿哥慶幸……有福晉陪在八阿哥身邊兒,奴才已可放心,更願放手。”
慶藻有些意外,喉頭又是一梗,卻已是伸手翠鬟的肩頭抱住。
“翠鬟……也同樣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品,又讓我怎麼會相信,是你害我?若是你害我,你彼時又何必自己跑出來救我,那豈不是反倒為自己擔上了嫌疑去!”
翠鬟終是一聲哽咽,哭出聲來,“奴才也是該死,彼時心下尚且對福晉有些耿耿於懷,總想知道福晉究竟有何過人之處,這便偷偷尾隨福晉,窺視在畔……只是當福晉墜馬的一刻,奴才已經來不及多想什麼,心內唯有一個念頭:奴才決不能叫福晉在奴才眼前出事。”
“否則奴才便對不起福晉,更對不起八阿哥啊……”
慶藻與翠鬟兩人相擁而泣。
慶藻哭了半晌,舉袖拭淚,“好了,咱們不哭了,都不哭了。這些話說開就好了,後頭的事兒,還得咱們都冷靜下來,才能商量得明白。”
翠鬟便也收住悲聲,抬眸凝視慶藻,“福晉吩咐就是。”
慶藻垂下眼簾,“我也與你說句實話:我倒不怕別的,便是有你與我相爭,我若當真想鬥,也並非沒有法子來制你;可我怕只怕,咱們兩個之間當真鬥起來,連累的不只是永壽宮的兩位主子,更有八阿哥。”
“而一旦八阿哥聲譽因此受損,自然有人從中漁利。那對咱們來說,豈不變成了親者痛而仇者快?”
翠鬟也是用力點頭,“奴才和兩位主子擔心的何嘗不也是如此?”
慶藻便將眼角殘餘淚痕盡數抹去,“……若當真鬧到那般地步,那我的身子就也白壞了。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我摔了那一下子,便是摔沒了將來有孩子的心願,卻何至於叫腦子還不清醒些兒?”
翠鬟一驚,忙含淚勸解,“福晉千萬別這樣說……福晉還年輕,身子盡管好生調養,將來必定還有機會的。”
慶藻苦笑,“就因為我還年輕,這樣一摔才反倒更會摔壞了根基去……翠鬟,我的身子我自己心下有數兒。我與你說這個,不是叫你替我難受,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現下已是十分清醒。”
慶藻饒是這麼說,可還是深深吸了幾口氣才說出下面這句話:“翠鬟我只問你,你可願代替我,為阿哥爺開枝散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