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嬪抬眸看了看穎妃,便含笑起身道,“主子娘娘說得客氣了。不管是為了愉妃,還是為了穎妃,抑或是為了留在京中的任何一位姐妹也好……總歸只要是主子娘娘吩咐下來,妾身豈敢違拗?”
婉嬪的話柔中帶刺,一向都是那拉氏最不愛聽的。此時又是,婉嬪的話明明叫她如鯁在喉,卻就是無從反駁起。
那拉氏只能梗了梗脖子,抬手撫了撫小毛坎肩兒的立領兒。隱約覺著,那立領上的盤扣有些緊了。
“婉嬪一向賢惠,從來不對我和皇上說一個不字兒……只是這回啊,我心下倒替婉嬪你委屈:便是旁的事兒,你不去就也不去了;可是這回卻是南巡啊,生在江南的你,怎麼皇上這回沒叫你去,你也不跟皇上好歹求一回情呢?”
“你沒瞧見人家令貴妃、慶妃麼,令貴妃祖籍在江蘇,慶妃家就是江蘇的,這便南巡一趟,就跟回了孃家省親一回一樣兒。婉嬪你也理應跟皇上爭取一回才是,終究皇上南巡,好幾年才有一次;而你年歲也不小了……不如,我幫你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便是婉嬪的心胸,聽了那拉氏這樣的話,喉頭也是一梗。
那拉氏卻早輕哼一笑,轉開了頭去,又是瞟一眼豫嬪。
“令貴妃的祖籍在江蘇,慶妃的母家本就是江蘇的;忻嬪的姐夫任江蘇布政使兼蘇州織造,阿瑪過世之前也曾經在江南總督任上過……故此啊這幾位隨駕南巡自然都在情理之中。”
“不過其中卻也終究還有與江南並無瓜葛的啊,那婉嬪便跟皇上求一求,將這情形說透了,皇上便也說不定從中選一個,將你給替上去;又或者,在六個人之外多加你一個,又能怎麼樣呢?”
那拉氏這話,分明又是沖著舒妃和豫嬪去的。終究她們一個是滿洲格格,一個是蒙古格格,當真與江南的幹系輕些。
叫那拉氏這麼一劃拉,話裡話外竟然將與婉兮一脈的幾個人都打擊了一個遍兒,而且聽著那拉氏這意思,還頗有要挑動幾個人內訌的想法兒。
婉兮便是靜靜聽著,也終是含笑道,“妾身倒要謝主子娘娘的記掛。只是妾身還是得鬥膽提醒主子娘娘一聲兒:奴才家裡自從入旗之後,旗籍上記載的籍貫已換成了入旗所在之地,也就是盛京;至於江蘇,因是年代久遠之事,一百多年前的舊地,便連妾身家人都也不再提起了。”
婉兮眸光輕抬,噙一抹笑凝視住那拉氏。
“難為主子娘娘卻還替妾身記著,時常提起。只是若說起這樣久遠的祖籍來,婉嬪姐姐的祖籍卻也不在江南,反倒也是渤海國呢。”
海寧陳氏,不是江南漢人,祖上乃為渤海國人。
婉兮緩緩抬眸,又瞟住忻嬪,“忻嬪妹妹的母家的戴佳氏,就是渤海國皇室‘大氏’的後裔;婉嬪姐姐祖上既然也是渤海國人,那便是相同的來源。”
“主子娘娘今兒既然要提起妾身的祖籍,那便也該同樣說起的是婉嬪姐姐的祖籍。既然婉嬪姐姐祖上倒不是江南本地人,那婉嬪姐姐回不回江南,倒也沒什麼要緊了。”
婉嬪說著朝婉嬪點頭含笑,“再說婉嬪姐姐替我照顧小七,我這回隨駕南巡,婉嬪姐姐留在京中,才能叫我安心。”
婉嬪便也笑了,也向婉兮點了點頭。
那拉氏只能冷笑,“果然一筆寫不出兩個‘婉’字來!我不過才說道婉嬪這麼兩句,令貴妃你就急著回護了;可是你也沒聽聽,我那也分明是替婉嬪打抱不平呢麼?”
婉兮含笑點點頭,“主子娘娘是六宮之主、大清國母,自是一顆慈心對待眾位姐妹。那妾身就代與婉嬪姐姐一同謝過主子娘娘的心意,只是——相信婉嬪姐姐心中本無半點不平。”
婉嬪便也一同向那拉氏謝恩,也道,“令貴妃當真說到妾身心坎兒裡了。妾身啊比主子娘娘還大幾歲去呢,如今當真是有了些年歲了,腿腳都懶了。妾身倒是樂得留在京裡歇歇,只陪著七公主去就夠了。”
那拉氏與婉兮等人唇槍舌劍著,忻嬪倒是樂得一旁看戲。
這出戲裡的恩怨情仇,她也看得明白:總歸這次隨駕去的人啊,慶妃、豫嬪早就是令貴妃的人了;舒妃當年便是與令貴妃鬥過,如今也有些重歸於好的意思……故此這一回隨駕南巡的局面,那拉氏身為皇後,難免有些擔心形單影只了。
其實忻嬪自己的情形又能好到哪兒去,可是這會子她更在乎的是隻要登上這艘隨駕的船就是勝利,旁的倒不在乎了。
她都能不在乎的事兒,那拉氏卻偏還放不下,這會子這情勢在她眼裡,便都有些可笑了。
她也納悶兒,那拉氏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又身居皇後之位十幾年了,怎麼行事起來還這麼矯情?總想叫凡事都如她的意,總想叫身邊兒的人都是她看的順眼的?
可是以如今這後宮裡的情勢啊,早已經越來越不可能實現那拉氏的心願去了。令貴妃一夥兒,已然越發坐大。
忻嬪這迴心情好,懶得摻和這兩夥人的爭鬥。她只滿心歡喜地等著正月十二起鑾之日的到來。
行裝已是預備好了,婉兮將幾個孩子也分別託付給了幾位姐妹去。
小七有婉嬪撫養,啾啾就託給和貴人,小十五則交給穎妃去。
其中婉嬪照顧小七、和貴人照顧啾啾,都已是經驗豐富,倒叫婉兮不擔心;唯有將小十五託付給穎妃去,婉兮多少還是有些懸心的。
不過好在還有婉嬪幫襯著穎妃去,還有玉蕤,她們三個人合力起來,相信必定能保得小十五安穩去。
安排完這些,婉兮才開始安排其餘幾件小事:譬如吉慶出事之後,圓明園那筆銀子該交給誰來經營;以及上駟院那樁無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