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驚訝之後,也是無奈地笑,“可憐劉統勳大人一生為官,本有一雙洞察之眼,竟然沒認出自己兒子的字型,更沒從中聯想到趙先生去……這趙先生,學劉墉的字是在劉統勳大人府上,才學之名在京中鵲起也是因劉統勳大人的引薦……劉統勳大人卻自己將自己的眼給瞞過了。”
篆香也是無奈地笑,“說到底,終究是趙先生大才,無法遮掩吧。終究以模仿來的字型,依舊得九位讀卷官的一致推選。”
婉兮垂下眼簾,“可是他是軍機章京,便是‘漏網之魚’得以游到了皇上眼前兒,終究還是被皇上給攔下來了。終究今年這一科,狀元不能再為軍機章京了。”
篆香點頭,“九爺說的也正是這個理兒。一甲頭三名裡,第二名胡高望也為內閣中書,但是內閣中書終究不在軍機處,比不上軍機章京的要緊;而王傑既為西北之人,又恰好既不是內閣中書,更不是軍機章京……”
婉兮黯然垂眸,“我明白。傳臚之日,皇上也曾寫下這樣一句詩:‘西人魁榜西平後,可識天心偃武時’,我便已經明白皇上的心了。”
——西北用兵六年,便以一個西北之人摘取文狀元,正好便可令天下明白,朝廷偃武修文之心。戰戈終止,文教重興,以文治天下才是朝廷永遠的根本。
篆香說完了這些話,見婉兮心下已然暢通了,便也鬆了口氣,“九爺說,若是換了旁的軍機章京,皇上都未必叫他入一甲三名……九爺說,就因為這人是趙先生,皇上這才雖沒賞給第一名,卻也留了第三名去。想來這也是皇上私護之心了~”
婉兮這便紅了臉,“竟是這樣?原來皇上雖說是委屈了趙先生,心下卻反倒偏袒了他去。”
婉兮心下何嘗不明白,若沒有“狐說先生”的典故,皇上便也不會留此私愛了。
篆香想了想,約略猶豫了一下兒,然後還是緩緩道,“九爺還說,皇上那日私下與九爺說了句話,彷彿是說趙先生‘趙翼文自佳,只可惜少些福相’……”
婉兮心下一個顫悠。
要說到“福相”二字,這會子所有人都說小十五是最有福相的孩子,因為小十五的相貌與這會子的皇上是最為相像的。小十五將來的師傅,皇上怕也是要選有福相之人。
原來皇上要為小十五挑選將來為師之人,所用的心思其實比她更深、更細。
婉兮心下卻也明白,少福相也不是趙翼自身的錯兒,終究他是個命苦的孩子。年少而失父,成年則清貧,便心有丘壑,卻終究這些年來日子都過得艱難。生活的磨礪,自然會刻印在了臉上,成為眉眼相貌的印跡。
篆香不敢在宮裡耽擱太久,說完了話,這便起身告退。
婉兮親自送出門去,玉蕤那邊也早安排了人去知會福鈴,故此待得走到門外,已是見著舒妃親自陪著福鈴朝這邊來了。
舒妃是九福晉的親姐姐,雖不是福鈴的親姨媽,可是從九爺這邊論,倒也是一樣兒的。況且福鈴這孩子懂事,九福晉爺沒少了在舒妃面前說,這孩子年歲雖然小,卻早就幫她理家了,倒叫舒妃也是有些喜歡起來。
婉兮見舒妃親自陪福鈴回來,心下自是歡喜的,這便上前含笑打趣,“九福晉自不必謝你,我便替篆香好好兒謝謝你吧。”
舒妃有些臉紅,咳嗽了聲兒道,“咳,還不是永瑆那孩子!是他非推著我,叫我來送送福鈴。”
篆香一聽,臉都紅了,忙上前蹲禮,“十一阿哥?這叫奴才怎麼敢當。”
婉兮也覺有趣兒,拉過福鈴的手問,“你認得永瑆?”
福鈴便紅了臉,垂首道,“就是上回來看招娣兒,在令主子宮裡遇見過十一阿哥一回。十一阿哥與招娣兒親厚,便也看在招娣兒的面上,對奴才也親善些兒吧。”
篆香忙低聲提醒,“大格格……咱們三哥兒不愛叫這個小名兒。”
婉兮便也笑了,福鈴這才也跟著笑,“就是因為他不喜歡,我才非要叫呢。也省得他都要長翅膀飛到房上掀瓦去了!”
篆香領著福鈴去了,婉兮便與舒妃站在廊下閑話幾句。
“照我瞧著,你倒是喜歡起女孩兒來了。”婉兮促狹地瞟著舒妃笑。
舒妃便輕啐了一聲兒,“呸,誰趕得上你啊,此時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我呢,命裡除了十阿哥,也就一個永瑆了,膝下還從沒有過女孩兒呢。見著福鈴這麼性子爽朗的,又是傅恆的閨女,我便稀罕些兒,又怎麼了?”
婉兮心下幽幽一轉,不由得眨眼,“既稀罕女孩兒,那倒現成兒的啊,宮裡如今的小公主,除了我的小七和啾啾之外,忻嬪那還有位八公主呢!”
舒妃一眯眼,“你這又是說什麼鬼話兒呢?她便是有心拿八公主來討好我,我就那麼眼皮子淺,當真就著了她的道兒去?”
婉兮便也笑了,“好好好,如今咱們舒妃可是得道高人,便是任憑那些小鬼祟再想使什麼鬼主意,卻也都瞞不過咱們舒妃的法眼去。”
舒妃嘆口氣,凝住婉兮,“永瑆便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不在我身邊兒,可我與他的情分在那呢。便是誰,能比得上永瑆要緊去?再說,將來咱們想要出宮,也只能指望皇子分府,難不成還到公主府去養老不成?”
“況且我與那八公主也沒什麼緣分,我便是再喜歡女孩兒,也犯不著要選有那麼個額孃的去!”
舒妃抬眸凝視婉兮,“你放心就是。忻嬪是不安穩,可她為的是皇寵,我呢卻早已懶了那份兒心。我何至於就又中了她的道兒,又與她為伍了去?”
婉兮伸手握住舒妃的手,“終究妃位之上,以你為首;且你跟她才都是滿洲上三旗的高貴的格格。她想引你為知己,自是有的。”
舒妃反倒冷笑,“其實她想選的人,哪裡就是我呢!她啊,原本更想選蘭貴人。蘭貴人才是皇太後的本家兒,又跟她同出自鑲黃旗,倒比我金貴。”
“不過啊,只可惜蘭貴人進宮這麼久了,依舊只是個貴人。便是再金貴,只在貴人之位,又沒有皇嗣,便叫她總也指望不上不是?她這才退而求其次來找我,還是想借著我,再去討好皇太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