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含笑點頭,“可以被旁人看不起,可是人卻不可以自己看不起自己。”
玉蕤欠身兒答應,“好,那我這就去安排。針線上的婦人們,必定都高興壞了。只是怕不夠分,我便出個題目叫她們賽一賽,就叫她們都以‘鹿’為名目,繡出花樣兒來當補丁;誰繡的好,就給誰。”
此時婉兮為貴妃,貴妃位下的做活計婦人就有七十七名;玉蕤這常在的位分下,還有做活計的婦人二十名呢,加在一起這就上百號人了。故此就算小鹿兒留下的衣裳不少,可是卻也當真不夠這些婦人分的。
婉兮這便也點了點頭,“你的主意好,便這樣辦吧。”
安頓完了這些衣裳,婉兮心下反倒鬆快下來些不少。
原本收拾這些東西,都是一件叫人更加傷心的事兒;可是想著能將離去的孩子的物件兒,依舊在這世上活潑潑地存在著,那“死亡”與“離去”所留下的悲傷,便也減輕了下去。
更得感謝這窗外的春意如許。
——或許小鹿兒這孩子就是個懂事的孩子,便是離去,都是在這樣的陽春三月。叫她憑窗看出去,滿眼生機、處處鮮活,而並非凋零與蕭瑟,故此那心底的灰暗便也無法沉落壓實,反倒被這春風春意給吹散了去。
她最後還是決定,將留下的那些塊帶著小鹿兒印跡的布頭兒,全都燒化成灰,埋在了正在複蘇的海棠樹下。
若此,便是每年三月春來,海棠睡醒的那時,便也彷彿小鹿兒重歸永壽宮,重歸她眼前。就守在這玻璃窗外,陪著她,永永遠遠。
皇上說過,五福堂窗外的那棵玉蘭是他;那麼永壽宮窗外的海棠,從前是她自己,這會子便改成是她的長子吧。
她親自揮動花鋤,埋好了布灰,再抬起頭來時,面上已是重又堆滿了久違的紅暈。
春回大地,人心也總有複蘇之時。
皇帝走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兒的婉兮。
皇帝也不由得微微挑眉。
她一向是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堅韌的,他早就知道,這二十年來一直都知道;可是他還是沒想到她能這樣快就調整好了自己。
他還擔心她是傷心得傻了,這便上前捉住她,上下左右仔細打量。
婉兮心下明白皇上的心意,這便也故意淘氣裝傻,愣愣盯住皇帝,傻傻問,“……這位大爺,你是誰呀?為何捉住奴家不放?”
皇帝這才知道她沒事兒了,這便長長鬆了一口氣,輕輕放開了她。
另隻手已是抬起來,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個腦瓜崩兒,“……亂來!”
皇帝自顧走到炕邊兒去,盤腿上炕,悶頭喝茶。
婉兮走過來,靠在皇帝脊背上,“……爺這是怎麼了?奴才都已是在慢慢醒神兒了,爺怎麼還悶悶不樂?”
皇帝抬手按著婉兮的手,卻不敢回頭,“沒事兒!爺不是還放不下……爺是,呃,因為前朝的事兒。”
婉兮從背後抱住皇帝的身子,輕輕搖了搖。
是誰說過來的,人啊活著活著,心就越發活回去了,像個小孩兒了。“老小孩兒”、“老小孩兒”便是這麼叫起來的。
她的爺啊,今年五十歲了,按照年歲來說,算是“老”了;那麼從這會子開始,他的心也會越來越像個小孩兒了吧?
婉兮心底微微地酸,又是微微地甜。
也好,從此對他的感情,不止是敬如天子、愛如夫君,更是要憐如稚子——尤其是這會子啊,小鹿兒剛去,這新到的孩子還未降世,便在這幾個月間,將她的爺當成她又一個孩子吧。
婉兮便將頭抵在皇帝肩上,歪頭瞧著皇帝的側臉,“前朝怎麼了?爺揀能說的,簡單給我說說。”
皇帝蹙眉,“……閑散宗室之女,原無封授品級之例。今蘇巴什裡,為其子羅布藏索諾木,聘定閑散宗室弘晃之女,奏請加賞品級。爺本想申飭,只是因蘇巴什裡是公主之子,他父親亦對朝廷有功,這才加恩準其所奏,授弘晃之女為鄉君品級。”
這事兒從天子之高看起來,是不合規矩;可是若以父母之心看來,倒是好理解些了。
婉兮不由得想到了蘭佩,想到蘭佩那幾乎都要溢於言表的、希望福康安能夠成為額駙的期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