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穎妃更快冷靜下來,抱著語琴就笑,“還記著當年我與陸姐姐還爭過位分來著麼?這回倒好,咱們封嬪是一起,封妃還是一起了。倒分不出伯仲來,陸姐姐還不樂呵,怎麼還哭個沒完?莫非,是遺憾又沒能贏過我去?”
語琴這才破涕為笑,揚手便打穎妃,“呸,虧你還好意思說這個,我真想打死你!”
婉兮這才笑著抱住兩人。
雖說婉兮是在救場,可是與語琴四眸相對之間,還是兩人齊齊又落下淚來。
穎妃倒還罷了,終究家世封妃是足夠的;反倒是婉兮和語琴,一路走到今天,在這大清的後宮裡,該有多不容易。
語琴抱住婉兮,終是泣不成聲,“婉兮,我從未想過,我還有這樣兒一天。我尋不著理由,我的出身不夠,也沒有生養,按理我是怎麼都不可能封妃的;若非說有個理由,我怕那理由就是咱們小鹿兒……”
語琴抬眼凝望婉兮,“我這會子偏不說是因為你,就說是因為小鹿兒,也省得你太得意了去——是因為皇上在乎小鹿兒,知道我在嬪位,便不能名正言順照顧小鹿兒,這才賞給我這個妃位的。”
“我啊,才不謝你,我把我的這份情都還給小鹿兒。總歸,我下半輩子都只為了這個孩子活著,我會比你這個當親孃的更疼咱們小鹿兒去。”
婉兮便也笑了,抱住語琴,“什麼因為小鹿兒啊,依我看,是皇上對姐姐的情。姐姐在宮裡伺候這些年,皇上心下都有數兒。”
語琴便又跺腳,指著自己的耳朵眼兒,“呸!你當年給我紮的三個耳朵眼兒,終究另外兩個又長死了。皇上怕是連我有幾個耳眼兒,早就都忘了!”
婉兮便笑,故意指著語琴的耳蝸道:“姐姐三個耳眼兒麼?分明是四個啊,這兒還有個大的呢。若長死了,怎麼聽見聲兒呢?”
幾個人說說笑笑,終是一場驚喜。
這會子外頭來賀喜的人不斷到了。婉兮請語琴和穎妃先到外間幫著招呼著,這才迎上豫嬪去。
兩人互相見禮,婉兮主動含笑點頭,“豫嬪,也給你道喜了。”
豫嬪倒是淡淡的,“與令妃囊囊這天大的喜比起來,妾身這個倒是沒什麼意外的。”
婉兮眸光輕轉,“《爾雅》說,‘豫,樂也’;《珠叢》記,‘心中和悅謂之豫’。豫嬪,皇上賜給你這個字為封號,是心有喜悅所致,是個好封號。”
豫嬪倒是笑得淡淡,“妾身出身蒙古,雖漢學算不得精深,但是好歹在宮裡寂寞之時,也翻過不少漢家典籍。尤其拉旺阿哥此時進學,妾身便是要為了陪著拉旺阿哥念書,也跟著唸了不少去。”
愉嬪靜靜抬眸,望住婉兮,“妾身也讀到過‘豫附’二字,意味‘心悅誠服而來歸附’,這說的不就是妾身之所以進宮的緣故麼?”
“還有,張衡《東京賦》裡說,‘度秋豫以收成’。此處‘豫’字又特指皇上秋日出巡——這便又正合皇上秋獮,以合蒙古各部之舉。”
豫嬪幽幽地笑,“便是這個封號,也是皇上叫妾身記住自己的身份,記住自己此時這位分的來歷。這是朝廷的對厄魯特蒙古的施恩,是朝廷平定準噶爾的歡喜,倒不是皇上私心裡對妾身有何喜悅……”
豫嬪的話,說得婉兮心下也有些悽楚。
原本以為憑豫嬪蒙古格格的出身,興許對這漢字沒有太多的體會。卻沒成想豫嬪本是用心之人,竟早已將這個字看透了。
婉兮努力一笑,“多謝豫嬪那般盡心盡力陪著拉旺一起念書。他的功課反倒比在我宮裡時,更進步了。前兒師父還說漢學進益頗快,這便都是豫嬪你的功勞。”
豫嬪垂首笑笑,“我其實從進宮的第一天,就知道皇上對我究竟是什麼樣兒的情分。他對我的一切,都只關朝廷罷了。”
“我終究已是這個年歲才進宮,我便也沒什麼看不明白的,故此我自己心下也對皇上,並無半點的奢望。”
“從前那會子說想爭寵,也同樣不是我自己有多喜歡皇上了,不過是為了母家。不過孩子沒了,我那份兒心便也跟著一起遠去了——如今想來,那孩子是帶著我那樣的心願才得來的,便也註定那孩子留不住吧?”
“故此我心下雖說恨那算計我的人,但是卻沒有因為這孩子本身的離去而太過悲傷。反倒,彷彿鬆了一口氣。”
“如今朝廷西北用兵已然大捷,我肩上的擔子便也可以卸下來了。如今得了皇上這樣的封號去,我心下便更知道從此在宮裡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婉兮聽得輕輕蹙眉,“別說傻話……皇上必定不會薄待了你去。”
豫嬪含笑點頭,“我信。皇上會對我不錯,該給我的位分會給我,卻也明明白白用這個封號告訴了我,他對我心下其實是個什麼情分。”
豫嬪說著深吸一口氣,“我的綠頭牌已經被皇上收起來了,我心下非但沒有半點的遺憾,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令妃囊囊我不瞞你,我從十三歲起嫁給了那個男人,我的什麼都是那個男人教的;叫我二十年後又要去伺候另外一個男人——那滋味,實在別扭。沒有半點歡悅不說,反倒沉沉的都是負罪感。”
“這個孩子沒了之後,皇上自覺虧欠我,便應諾了我,從此會善待我母家人去……我也相信,皇上便不是為了我,也會為了那個孩子,記著那日對我的承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