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登時長眸裡一片血絲。
“那你們還跪著做什麼,去想法子啊!”
皇帝一雙血瞳盯住那守月姥姥,“你當守月姥姥的,手上必定有法子。去用你的手幫你令主子轉胎位!”
歸雲舢也忙道,“……微臣這便開方。車前子可幫胎位轉正,微臣盡力一試。”
少時,禦藥房的太監親自端來車前子。
以車前子三錢,烘幹研末,以水送服。
皇帝親自接過那車前子來,連同茶盅,一併送到婉兮面前。
婉兮只覺得累,便是抬眼望向一眼去,都覺得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只是與眾人的慌亂比起來,她自己倒是相對平靜的。
她平靜得,就像幾次三番在夢中都看不見懷中孩子的容顏,待得天亮醒來後,雖說滿心悵惘,卻還是默默地平複下來的時候一樣。
這會子與肚子裡一條已經長了這麼大的性命相比,那三錢車前子,實在是太輕、也太寡了。就憑這麼一小捏的粉末,就能叫已經好幾個時辰一動不動了的孩子,重新再活蹦亂跳起來麼?
都說“諱疾忌醫”,婉兮不是如此,婉兮只是覺著,這藥方在這一刻有些寡薄得叫人難以託付。
她勉強撐開眸子看一眼皇帝,看見他那一雙充血的眸子。
她極力想沖他笑一笑——他昨日才舟車勞頓而歸,晚上又去查問多貴人的事,他怕是連一覺還沒睡呢。
為了她的爺,她便是再覺著眼前的藥方寡薄,卻還是乖乖地張開口,和著誰,將那一小捏粉末吞服了下去。
只為,叫他安心。
藥吞下去容易,叫人難熬的是那守月姥姥動手來轉胎。
皇帝只能等在帳外,聽著婉兮低低的痛呼。
守月姥姥自知幹系重大,這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帶著幾個婦差在肚腹上這般推,那般碾。
到最後……甚至要伸手進婉兮的肚腹中去,想要盡力去尋找孩子的身子。
那守月姥姥年紀也不小了,婉兮抬眸看著她滿身的汗,累得一臉的蒼白。待得那姥姥在炕上磕頭,要伸手進來轉的時候兒,婉兮還是輕輕搖了頭。
“不必了。”
守月姥姥和幾個婦差都驚住,彷彿沒聽清婉兮的話,只是叩頭問,“令主子有何示下?”
婉兮極力呼吸,極力叫自己平靜著道,“我說,不必了。我母子相依,我知道,孩兒已經走了。你們,便不要再驚動他了。”
婉兮的話語聲很低,可是守在帳子外的玉蕤、玉蟬等人還是都聽見了。
誰都不敢哭聲,可是每個人全都淚如雨下。
皇帝紮撒著兩隻手立在帳子外,一張臉已是一片蒼白。
婉兮撐住自己,吩咐道,“姥姥、媽媽們,你們都辛苦了。暫且退下吧。”
“孩子已經不在了,怕這幾日還會自行娩出……到時候還要仰仗幾位的經驗。”
守月姥姥和婦差們哭著叩頭告退而出。
床帳撩起,婉兮回眸望著皇帝,靜靜微笑。
“爺,奴才對不住你,沒能帶好這個孩子……”
皇帝緊緊攥住兩手,指甲都刺進掌心的皮肉裡去。
他這才極力地迎向她,與她一樣微笑,“傻妞,說什麼呢?若說有愧,愧都在爺……誰讓我這個當阿瑪的,一走就是兩個多月,沒能陪在他身邊兒。”
“他生了爺這個當阿瑪的氣,這便賭氣走了,不肯來當爺的孩子~”
婉兮極力含笑,輕輕點頭,吩咐立在一旁的玉蕤和玉蟬道:“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我想單獨跟皇上說說話。”
玉蕤和玉蟬不敢抬頭,怕被婉兮看見她們兩個滿臉的淚,故此她們兩個都低低垂著頭,一起出了暖閣,將隔扇門關嚴。
皇帝忙走過來,扒掉靴子上了炕,將婉兮抱在懷裡。
皇帝是在後頭抱著婉兮,從前是怕壓著肚子,如今不用怕了;可是皇帝這會子卻是不敢叫婉兮看見他的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他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