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翼知道,這是傅恆與皇上商議完了,這會子需要他來擬旨了。
趙翼急忙跟著傅恆進去。
傅恆帶著趙翼邊走,邊低聲提前知會:“……擬旨,以內閣學士熊學鵬,署理禮部侍郎。”
趙翼便一揚眉,已是忍不住喜色盈滿面頰。
——他果然沒猜錯,皇上就是要叫熊學鵬辦這件事兒。
熊學鵬這會子既是順天府尹,又有了禮部的身份,這便辦什麼都是名正言順了。
傅恆瞧著趙翼這樣喜上眉梢的模樣兒,不由得也是驚訝,低聲問,“你做什麼笑成這個樣兒?你……與熊學鵬沾親帶故?”
趙翼一向是個謹慎的人,也唯有謹言慎行方能跟隨傅恆在宮內行走這些年,親筆草擬軍機處所有最要緊的文書去。
趙翼知道自己失態了,忙向傅恆躬身致歉,“……卑職是心有歡喜,實在壓抑不住,卑職也想鬥膽與傅公爺提前言語一聲兒——公爺,皇上已經要晉令妃娘娘為貴妃了!”
傅恆也怔住,一時間愣愣望住趙翼,渾然忘了自己置身何處,更還有什麼要緊的事兒要辦呢。
他只是喃喃地道,“……晉位貴妃?可是,怎麼可能?這是逾制的!”
“便如康熙爺年間,良妃那般,都生子只能到妃位為止;孝恭仁皇後,誕育了先帝雍正爺,生了六個孩子,都沒封貴妃。”
“還有定太妃,便是誕育了和碩履親王,皇上以履親王為宗親之首;定太妃自己壽數,又為後宮之冠。以皇上至孝之心,都沒說追封定太妃為貴妃,叫定太妃薨逝依舊停留在妃位之上……”
“這便已成規矩:辛者庫女子生子,封妃已是到頭;那令妃主子她,皇上怎麼會要晉貴妃了?”
傅恆說著,眼底已是水光點點,閃爍難去。
趙翼跟隨傅恆這麼多年了,這些年來多少天大的事兒發生在眼前,傅恆也從未有半點動容;而此時,年近四十的軍機首揆,竟然滿眼淚光去。
趙翼不敢也不忍再看,只能一揖到地。
——其實他自己眼底,何嘗不是早已星光璀璨成了湛湛銀河去?
傅恆也知道自己失態,忙深吸口氣,背過身去,用袖子抹了眼睛一把。
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當年他眼睜睜看著九兒一步一步離開他,一步一步走入深似海的宮門去,他曾有多麼的擔心和絕望?
他多害怕,有朝一日九兒也逃不過後宮女人共同的命運,總會有年老、失寵的一天去——可是這一天卻始終沒來。
十九年了,他等來的不是他擔驚受怕的訊息;卻是……親眼看見,皇上為了九兒,破例、再破例;逾制、再逾制。
十九年的時光,向他這個始終不願放下心的人,執著而綿長地一再證明著,皇上對九兒的情……
皇上對九兒的情,原來當真不比他的淺。
那這會子,他是不是終究可以放下這顆心;又或者說,他是不是終究還是要不得不承認,他敗給了皇上……是不是上天都要他,情到此時,終該松開手了?
可是十九年啊,他早已經習慣了為那個人懸著心,習慣了午夜夢回之時思念的都是那個人的容顏……習慣了,縱然已經多年不曾再單獨面對,他卻能從自己的心底,看見她的眉眼,聽見她那俏皮的呼喚。
“九哥哥”;
“九爺”……
傅恆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甚至,明知道自己失神,明知道自己是身在禦前,卻還是這般地管不住自己。
直到皇帝親自走到了暖閣門口,隔著門檻,頎長的身影負手而立,目光輕輕淺淺朝他落下來。
皇帝輕喚,“小九,還要朕等多久?”
傅恆心下這才轟然一聲,他不能再不回神。這便回身,深深垂下頭去,帶著趙翼走入暖閣。
國務為重。
六月十三日,是永琪的長子落地三天,第一個要緊的“洗三”之日。
後宮裡這些又長了一輩兒的嬪妃們,自然都要給下賞賜去。這便趁著早晨來給皇後請安,聚在一起各自商量該賜下什麼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