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別怕。躲過這波防衛應該就能從前面進香港了。”男孩機警地看著四周,又瞄了眼前方山下的鐵網,那網之後就是香港,承載著無數人夢想與希望的地方。
“說了已經不用武力對付逃港的,狗日的。怎麼今天又鬧這一出,明天指不定多少人來撿屍。我幹他娘,早知道就跟著二狗子他們當督卒了。”
看著面前女孩的驚訝眼神,陳子豪以為她不懂,給她小聲解釋。廣東佬把走水路偷渡稱為“督卒”,借用象棋術語,取其“有去無回”之義。陳子豪也是在廣東待了幾年,才學了這半吊子俚語。
至於撿屍,其實熟悉逃港的人都知道這群人在廣東深圳一代叫拉屍佬。前幾年趕上風頭那陣,得有幾百個拉屍的呢。那深圳蛇口海上派出所前些年還曾經規定,“拉屍佬”每埋好一具偷渡客屍體,就可以憑證明到蛇口公社領取勞務費15元。
有人拼命在奔跑,也有人拼命在被埋葬。
政策問題,邊防部隊已經不可以直接對偷渡客進行攻擊了,哪知道今天不知道趕上什麼狗屎運,碰上么蛾子,一個個拿木倉掃射著。
那些往前沖的人,同血洗梁山的好漢,又有什麼差別?
陳子豪心裡是悲愴,不知道這一路來的同鄉,過了今夜,還剩多少人。他收拾好情緒,繼續給女孩講解。
“好好練游泳,日後去香港。”陳子豪沖面前生的可愛就是有些傻楞的女孩講,“你沒聽過?”
陳敏嬌確實沒聽過,擱現代,哪至於如此麻煩。
陳敏嬌環顧著四周。她想起前段時間為了找靈感而看過的年代文,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做夢。
胸膛處傳來一片冰冷,陳敏嬌伸手碰上去,把衣服下的東西掏出來,是一塊上好的玉佩。但翠綠裡斑駁著血漬。
等等,這縮水許多的白嫩的手,讓陳敏嬌覺得陌生。
陳敏嬌剛想問些什麼,卻被警惕的男孩霎時捂住了嘴,電筒的光直直地照射而來,陳敏嬌與陳子豪同那當兵的四目相對,這當兵的居然還是四眼仔。
陳敏嬌呼吸有些停滯了,這一刻死亡的威脅讓她意識到這確切的是現實而非夢境了。夢境裡沒有如此真實的恐懼,幾乎是來自人的本能,陳敏嬌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一雙手拽緊,情緒似乎要把她碾碎。
陳子豪也摸索著攥緊了身後的鋤頭,他已經想好了,他和這萍水相逢的妹妹,總得有一個進香港。陳子豪抬頭,山坡下就是香港的範圍了,他知道哪個鐵網處有漏洞可鑽。
妹妹生的那麼嬌小,不該受子彈的痛。陳子豪屏住呼吸,雙目如狼般看過去。
雙方在暗自較量。
“有冇仔啊?”有人問。
四眼仔看了眼他們,搖了搖頭,轉身離去,回答散在空氣中:“冇啊。走咯。”
但陳子豪和敏嬌還沒放鬆,直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耳邊只剩鳥雀音,陳敏嬌才放肆呼吸了下。她喘了口氣。
“你也是一個人?”陳子豪小聲地問。
陳敏嬌沒回答,伸手捏了下自己的大腿肉,疼得她皺眉。所以一切都是真的。陳敏嬌看著手裡的玉佩,月華下它的光澤通透澄澈,一看就質地良好。一面雕刻著可愛的小牛,一面刻著嬌字。陳敏嬌把玉佩攥緊,這東西或許不屬於她,但大概同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有關,她把玉佩收起來。
陳子豪見面前的小妹沒回答,就把她的無言當作預設。
“別擔心。以後哥罩你。”陳子豪拍了拍敏嬌的肩膀。
至於敏嬌,她之所以無言不過是被大腦裡的記憶轟炸了。
原來現在的“她”還是叫陳敏嬌,十六歲,小時候性子皮摔壞了腦袋,忘了些事,這些年一直在村子裡長大。這玉佩是個叫宋姨的人給的,自打“陳敏嬌”有記憶來,她就跟在宋姨身邊,父母不詳,宋姨說他們出了遠門,所以陳敏嬌等著。
一等就是十六年,陳敏嬌在鄉村的泥地裡摸爬滾打地長大,原本可以這樣繼續一生。只是不久前宋姨收到了香港那邊親友寄來的信,說是時機好,可來打拼。這女人老實忠厚跟著土地過了大半輩子,第一次決心冒險,帶著她這個拖油瓶。
只是在她來之前,這個大姨估計就在硝煙裡喪了命。留下玉佩,和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