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的第一場細雨不期而至,帶著久久未卻的寒氣,飄灑在空中,漫天而下的似乎不只是細碎的雨絲,更鋪滿了無盡的情思萬縷。
念香緩緩從垂拱殿出來,她略停了停,便揮揮手屏退了眾人。
小桃忙上前幾步,剛要說話,卻見念香微微一蹙眉,朝她輕聲道:“本宮想一個人走走。”
不等小桃再多言,她便一個人靜靜地走出人群,連手中的傘也不接過來,銀白色的大氅綴在暮色細雨中,只留下那素雅的一抹白。
念香徐徐地走著,手裡緊緊地攥著那一方紙片,她顫抖地再次開啟,上面的字跡融化在雨裡,只化為那綿延在掌心裡疏散不開的血滴。
方才,於大殿之中,他喝著手中的藥,憔悴的臉頰上籠著淡淡的傷感,剛要說出的話卻被一陣咳止住,他皺著眉,許久方捶著胸斂聲道:“香兒,過往的難道就不能忘了嗎?”
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訴出來這沉沉的恩仇,她稍愣神,才輕抬那如水的眸,微啟的唇想發出聲音,卻只是徒勞,她就只是對他靜靜地笑了笑,站起身,接過他喝完的藥碗,拿手裡的帕子輕輕擦拭了他的嘴邊,又靜靜地扶他靠在墨色紅珠的靠枕之上,她的動作輕柔無比,卻像是飄遠在天涯的孤雁,惟有自己心中才知道那裡藏著一首悲歌,卻只能唱給自己聽。
她輕輕地轉身,趙匡胤突然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他手上的溫度一點點傳過來,慢慢穿透她冰冷的指尖,她微微一顫,本以為這他與她不可逾越的的鴻溝早已消融了彼此的愛戀,卻發覺那所有的疏離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她默默地流著淚,咬緊牙關,輕推開他的手,不是不愛,甚至這情似乎在久久的壓抑下變得更為濃厚,只是這愛裡有著過多的罪孽,讓她不敢,也不能靠近。
他任由她將手慢慢地抽離了他的掌心,他的手無助地停在半空裡,只一霎,便已覺錯失了無數芳華。
他沉默了許久,才從一旁遞過一方信紙,遞給她道:“他為你做了許多,你也有權知道。”
念香回目看他遞過的紙片,她掃過上面書寫的字字句句,突然一驚地看向他,忍不住問:“難道,真要又搭上一條人命嗎?”
趙匡胤不去看她,良久才輕輕點點頭,往昔明亮如星辰的眸光霎時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他神情黯淡地說:“刺殺君王乃誅九族的大罪,光義似乎是要保此人一家老小安危,朕已準了。”
“哈哈”念香狂笑著,淚卻像是潛藏在水裡的波濤洶湧而至,她許久才止了笑道:“我又有人因我而失了性命,我手上究竟還要沾染多少的血腥?還要留有多少的罪孽?難道他就不是一條人命嗎?為什麼?為什麼?”
趙匡胤舒展開他緊皺多時的眉峰,平和地對她說:“如今,香兒想要太太平平的,不再有無辜的人死去,便只有更加保護自己,不然”
“不然怎樣?”她警覺地問。
他冷聲回道:“不然,無論是他還是朕都會出手,只要有傷害你一絲一毫的的可能,我們都不會放過,絕不會放手不管。”
念香愣在那,垂下她的頭,輕聲問:“這也是愛嗎?”
“朕不想你受到一點傷害,你難道不明白嗎?”趙匡胤探出身子,想要觸碰她近在咫尺的臉,而她卻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只一步,便將他們之間所有的距離都拉的好遠,原來破碎的鏡子真的難以復原。
她含淚對他笑笑,而他卻似乎看見她仇恨的目光,他的身子一震,本能地追問著:“香兒恨朕?”
她搖搖頭,她誰也不恨,卻再難相信往昔所有的真情,她倉促地看了一眼他的容顏,卻發覺在淚滾動的時刻,他的臉早已慢慢地幻化成輕薄的霧,她輕輕地說:“九重的愛一定要帶著血才是完滿嗎?”
趙匡胤痴痴地望著她,卻無法回答她的問話,他知道,即使光義不去這樣做,他也會如此行事的,終究會有一個可憐無辜的人為此而斷送了性命,他只想她安好,別人的生死又怎能和她的安全相提並論。
他無奈地望著她失望地走出大殿,甚至不給他一個回眸,她的手裡緊緊地攥著那張紙,它就像是他與光義聯手傷害她的憑證,被她握的牢牢的,只怕此生難忘。
靜靜的,這大殿裡鴉雀無聲,甚至沒有一絲生命的活力,他頹然地倒在靠枕上,失去了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他不是什麼勇士,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早已對她棄械投降。
雨更加綿密地落在她的身上,溼溼的滴在她的發上,她不在意地捋捋垂在額頭上散落的髮絲,任由雨水流至她的臉龐,瞬間,那雨與淚便變成最和諧的一體,交纏在一起,雨絲絲縷縷,淚滴滴斷腸。
她不自知走著,卻在那熟悉的竹影下停住了腳步,枯敗的竹葉飄搖在雨中,她忽地一愣,自己卻為何又走到了這裡,苦笑著,如今的她又該如何與他相對,這一場命運的捉弄又怎能簡簡單單的敘述。
她猶豫在竹林間,卻突然聽見一曲琵琶聲隱隱地傳來,起伏間是那流動的哀愁點點,任他再是隱忍卻也難遮掩,聲聲斷斷裡細述著所有的心酸,一闋闋低迴婉轉裡又經歷了怎樣的流年。
她痴痴地聽著,又默默地流著淚,直到琵琶聲由強漸弱,低沉的滾奏聲悄悄地停在一個尷尬之處,她才猛地醒過神來,輕聲嘆息著,這樣好的曲子可惜只是做了一半,反叫人惦念。
卻聽那竹林深處有人問:“是你來了吧?”
念香一愣,卻見裴鑫遠遠地迎出來,向她恭敬俯身道:“貴妃娘娘?侯爺猜的果真沒錯,娘娘請吧。”
念香在他身後隨他向裡走,卻見那暖閣開著窗扇,他便一人靜靜地坐在窗前,細雨輕輕敲打著窗前的翡翠色薄紗,它們隨風隨雨飄舞在他儒雅的眉眼間,他卻始終垂著頭,不看她,只蹙著眉像是在想什麼,直到她的步子慢下來,他才抬起眼,只淡淡地對她笑著說:“這一曲《指間砂》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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