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香不知自己為什麼會脫口而出一句她不該吐出，而該把它永遠埋在心底的話，“皇上真的覺得德妃娘娘罪該至死嗎？”
趙匡胤面色上一凜，抽動著嘴角卻並不能掩飾自己心裡的所有的情緒，他微微地眯著眼看她，這一刻的他們靜的仿若是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許久他才說：“香兒想說什麼？”
她搖搖頭，現今似乎再多的言語也不能換回一條鮮活的生命，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她此刻正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角，驚惶失措地看手中的鮮血漸漸暈染在他素白的長袍上，她無力地鬆開手，似乎怕那一抹鮮紅會把自己吞噬掉，也許，她不該問他，而是該問自己，又或許是他們聯手而為，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走進他們佈下的死局，永遠地沉寂。
而今，她卻只能流下彷徨的淚，而他只為她褪去那明黃色的龍袍，換上這一襲素白的長衣，她第一次見他著白色，清朗無比的眉宇，淹沒在無瑕的白色之中，看不到底，她慌張地在他身上尋找著素往的熟悉，卻發覺，怎麼都看不懂，怎麼都看不透，他就像是一個謎，慢慢地將她吸引著包裹著，無盡的魅力吞噬了她，卻更加讓她迷茫。
曹彬的腳步聲漸漸地傳來，念香匆忙地躲在屏風後，卻帶著渾身的冰冷，她以為這一仗她是全身而退，卻原來輸得一敗塗地。
曹彬一進來便猛地跪在地上叩首道：“微臣有罪，都是微臣平日裡管教無方，舍妹嬌縱任性，微臣卻沒有加以制止，致其犯下大錯，本該誅滅九族······”
趙匡胤忙攔下他的話，說道：“愛卿為朕東征西討，立下汗馬功勞，即便有罪，也已功過相抵，況且德妃已畏罪自殺，她雖是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卻皆因朕而起，只怪朕平日裡太寵她了，她難免有些恃寵而驕。”
曹彬一直深埋的頭忽然在此時抬起來，他困惑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君主，看向那操控著這一切的男人，他眼眸裡的惋惜可有一絲的真情實意，太過寵愛？心中不禁苦笑著，這其中的原委怕也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知曉。
“愛卿也不要太自責，朕仍以妃嬪之禮安葬於她，也算對得起她在天之靈了。”話尾，趙匡胤竟有些哽咽。
曹彬慌忙地叩首再三道：“微臣不敢，微臣有罪，她是獲大罪之人，有何面目進皇室的墓地？又有何資格享後人拜祭，得宗室香火，萬萬不可，臣感恩皇上的恩德，此舉卻是萬萬不可。”
“這又如何是好？”
“微臣此次進宮便是求皇上應允一件事，還望皇上念及舊情，恩准微臣的請求。”
“愛卿但說無妨。”
“微臣想帶幼妹靈柩回鄉安葬，還望陛下恩准，讓她早日入土為安。”
趙匡胤微皺的眉頭突然在此刻慢慢地舒展開來，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安排進行著，他朗聲道：“朕本該應允，只是愛卿總領多處兵權，朕又怎能一日沒有你？”
曹彬慌忙稟報道：“微臣一定快去快回······”
“那怕也得一年半載吧？”趙匡胤璀璨的眼眸裡星光在閃爍，他似乎等這一天等了好久，慢慢地他才道出心裡真正想說的話，“既然愛卿如此情深意重，朕又怎能硬生生割斷你兄妹最後的情義？准奏，只是軍務之事，一時一刻都不能耽擱，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兵馬又豈能沒有主帥在？”
曹彬不解地看皇上說著前後矛盾的話語，卻莫名地在心裡閃過一絲不祥，也許自己早在他奉旨尋找晉王的時候就該明白，功高不可蓋主，而自己竟然愚蠢地以為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那一場場沒得聖命的征戰，他似乎是在討伐著大遼，似乎是在揚著大宋的國威，可他也忘了，他不是皇上，而他竟然搶奪了他最為神聖的抉擇的權利，所有的勝利都抵不過他無盡的忠心，而他要的，恰恰就是忠心。
他突然在此時才明白了霏蘭的死，這一張催命符根本就是自己種下的，是自己親手把自己的妹妹逼上了絕路，再一次與皇上的目光對視，一切的豁然，似乎在此刻都來的太遲了，無毒不丈夫，他用霏蘭的命來告訴我，該回朝了，該收手了，可惜，自己卻明白得太晚，犧牲得也太大。
“來人，宣兩位世子上殿。”趙匡胤卻不給他任何平息的機會，連念香也不禁蒙在那，所有的謎面就要在此刻揭曉，可她卻是那樣地害怕知道這一切。
不多時，德昭、德芳兩位世子便進得殿來，雙雙跪下道：“兒臣拜見父皇。”
趙匡胤微微含笑道：“平身。”卻轉頭對曹彬說：“愛卿看朕這兩個皇子可好？”
“好，兩位世子乃人中龍鳳，他日必有一番作為。”曹彬介面道。
“他日？”趙匡胤揚揚眉，卻抿嘴笑說：“朕倒是想讓他們歷練歷練，你二人聽封，朕命德昭接手曹大人京機所在的防務，德芳你便總理軍馬水陸事宜，不知曹愛卿可有異議？”
曹彬重重地將頭叩在地上朗聲道：“微臣不敢，皇上聖明。”
“好，既然愛卿同意，那朕便望你一路平安，早去早歸。”
“謝陛下隆恩。”
念香躲在屏風後面，聽著他說的所有，看著他所做的一切，過往的他像是水霧一般飄散在眼前，一切都像是那斷了線的風箏越飄越遠，遠的如果不是有那手中的線便要忘了它的存在。
方才的落寞與此時的英明，一時裡竟有些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此刻端坐在上的他，面容上早已與方才判若兩人，他眼角眉梢處釋放出的光芒，瞬間照亮了一切的昏暗，他的傷心是那樣的短暫，好似逝去的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曾經屬於他，曾經愛慕他的女人，她如流星一般消逝在這人世間，卻不在他心底留下絲毫的痕跡，又或者作為君王他從不會真心為何人傷心，也不會傾情地對任何人，念香的心不由得抽緊，他對我也會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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