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停滯在這一刻，母子倆的對視竟如較量一般，誰也不說半個字，彷彿誰先開口便會輸掉先機，空氣中凝結著不易察覺的冷，這冷如若深冬。
“您，究竟想把她怎樣？”趙光義到底有些沉不住氣了，先開口問道。
杜太后上下打量著他，不像是在看親生兒子，反倒是看一個對手，或許於今天，他們卻真的是對手，這一場心理上的戰役已經打響，戰鼓雷雷，只是剛剛開戰不久，他卻早已敗下陣去，終不是她的敵手，因為，他有著巨大的弱點，而這個弱點卻恰恰是她的優勢之處，只要那個女人在手，她便會無往不利。
故意緩慢捻動著手中珊瑚色的佛珠，她卻不急著回答，此時越是深沉便越是一種勝利，那佛珠每每在手裡滾動一粒，都像是從趙光義心中碾過一樣，他的心疼痛無比。
“應該是哀家問你想要怎樣？”她的聲音並不高昂，甚至有些低沉，但卻有著強大的震懾力，見他愣在那不接話，便垂下眼簾，只顧著看手裡光澤度極好的珊瑚佛珠。
她看似漫不經心，其實腦子裡卻沒有一刻停下過，繼續說：“你以為這宮裡的日子就那麼容易過？你這王爺就那麼容易當？若不是哀家一招招、一步步精心為你籌劃，你何來此時的風光無限？不過，既是位極人臣，便總要聽人擺佈，你總知道伴君如伴虎吧，倘有一天聖眷不在，這好好的大晴天便會瞬間烏雲蓋頂。到那時，敵依舊是敵，而友卻不一定還是友了！我們過往的種種，那些人前的鋒芒，都會成為遭人詬病之處，當初或許無礙，位置不在了，芝麻大的小事便也會波瀾不止。我們太過明顯，樹敵太多，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不滿，如今站在這風光之地，我們根本無從知曉，只有有一天落敗了，才能知道是何人雪中送炭，又是何人落井下石，除非我們永永遠遠在頂端，永遠不跌下來，永遠不給那些人任何機會！”
她這一連串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語速越來越快，毫不停頓，似是把這些年積壓在心中的，一股腦在今天傾瀉出來。
趙光義忍不住接到：“永遠成為那人上之人？”
杜太后這才抬眼瞧他，仔細看他眼底慢慢恢復的對權力的渴望，笑意在心裡慢慢展露，他素來都是心智遠大，不甘於他人之下，這才是她的兒子，這才稱得上她杜美嬋的兒子，她轉而問：“如何才能成為那人上之人？”
“取而代之？只是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手心手背皆是肉，都是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又傾心哺育，為何母后會厚此薄彼？”他試探著問，這個問題已纏繞在心頭多年，從小，他便能察覺母后對自己的偏愛，母后不是對哥哥不好，而是那好更像是一種責任，一個任務，雖然盡責但不親近，雖然疼愛但不寵溺，她與皇上哥哥永遠都給人一種禮數週全的感覺，更像是君與臣，而不像一對母子，他一直想問，卻在今天才開口。
杜太后一愣，她嗓子裡突然像被噎住一般，他所問的只有她最清楚，張開嘴卻沒有回答，也許他不知道更好，對他好，對皇上更好，沉吟了片刻，她轉了話題並不提此事，繼續說：“哀家並不要你取而代之，自古謀朝竄位者皆遭人萬世唾棄，留下那千古罵名。萬一失敗，更是萬劫不復，這謀逆的大罪，人人得而誅之，你怎能保證沒有人趁火打劫，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坐收漁人之利？到那時，怕是皇位不得，連小命都丟了，還沒坐上那帝位，就已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了！”
“那母后的意思是”
“這就是念香的用處了，也是我要她進宮的目的。”
趙光義大惑不解，這與念香何干？難道一個小小的女子還能左右我大宋江山社稷？
杜太后搖頭嘆氣道：“哀家事事想好，偏偏沒想到你會因她而痴迷，會如此喜愛她，義兒，你千萬不可沉迷於美色啊！當年你也曾暗暗喜歡費貴妃，卻陰差陽錯誤殺了她，你以為你做的是天衣無縫，毫無紕漏嗎？你想想，你那隻射向她的箭上刻著什麼？因你愛騎射，你皇兄特意命人為你製作弓箭，那箭頭上明明白白有你的名諱啊！他不過是念在手足情份上，不肯為一個女人而與你決裂，才沒有因此事而治你的罪，怕的是宮中眾人和滿朝文武笑話你們兄弟為美色爭風吃醋大動干戈。你也不想想，他是何等的人物，怎會糊塗如此？事後他怎會什麼都不說便早早料理了費貴妃的身後事，不說不等於他不知道，不說恰巧說明，他什麼都知，什麼都曉，不然他早就命人追查費貴妃死因了。在這一事上，他確實心胸寬廣，可你往深處想，他豈是凡夫俗子那樣淺薄？他全因權衡利弊得失之後，有了取捨，他既然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日，便也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心狠手毒。有時有情便是無情，無情又似有情，不過一線之間而已，他既在這個位置之上，就怪不得他六親不認了！”
一滴冷汗從額角墜落，趙光義似乎快要忘卻了多年前那一支誤射的箭，如果說皇上早就知道一切，還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待我如初，甚至更加的好，這種城府深不可測，細細想來不是很可怕嗎？
看他心虛的表情，杜太后確有幾絲不忍，想要安慰他幾句，卻又咽下，只說：“這念香酷似費貴妃，將她獻給你皇兄，也算我們母子還他一個人情。若念香能為我所用，便更是錦上添花了，今日念香已得皇上恩寵，你不該奪他所愛，一再觸碰他的威儀，反應該靜下心來，韜光養晦，以作日後打算。”
趙光義心中卻說，除了念香，他什麼都不想要。
杜太后本欲再言，卻猛地看見吳忠不時向內張望，便說：“鬼頭鬼腦做什麼，有事進來回話。”
吳忠忙進來向晉王一拜，便小聲附在太后耳邊耳語了一番，杜太后頻頻點頭，而後竟有幾分喜氣躍上眉梢，整整亂了的頭髮說：“好！他來的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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