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璃木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腦袋一直靠著窗戶沒有說話,玻璃上隱約恍惚地倒映出她哀倦的面容。
幸村擔心著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回想起剛才在超市偶然的相遇,不知情的人根本無法瞭解這其中的所有情緒。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你搬到這附近了嗎?”中年男人的面上似乎在極力地堆砌著笑容,甚至口吻裡都像是帶著些許刻意的小心。
璃木無法理解自己究竟有什麼值得被用這種態度對待的,她的眼淚都沒擦幹,就看著眼前的男人,歲月在他的眼角平添了幾分痕跡,此刻的面容與曾經的笑貌在她的腦海中不斷重疊,卻始終無法完全地重合,正如她再也無法開口喊他一聲“爸爸”那樣。
她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並輕輕地抓住了幸村的手,後者在感受到後也立刻更緊地回握。
“噢噢,”男人的臉上依舊堆滿了笑容,然後看向站在她身邊的幸村,“這是……你的男朋友嗎?”
緩緩地吐了口氣,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些,然後對他點了點頭,並回了一個“嗯”字。
而在旁邊的幸村也只是沖他點頭致意:“您好。”
“誒,好,”男人連連點頭,“謝謝你照顧她了。”
“應該的。”幸村抿唇。
璃木不太想聽到對方以父親身份自居這樣說的話,恍了個神,不經意地忽然對上男人牽著的小姑娘的視線。
小姑娘很可愛,留著齊劉海梳著雙馬尾,穿著一身精緻的紅格子裙,一手牽著人一手舉著一隻未開封過的碩大的棒棒糖。她的眼神很通澈,更甚,她們的瞳色都隨了父親,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棕黃色。
只一眼,璃木便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小姑娘叫白井智夏,她記得很清楚,她在她剛出生不久時見過她幾次,不過小姑娘大概沒什麼印象。璃木不確定父親有沒有對她說過她還有自己這個姐姐的存在,大機率是有的吧,但是作何評價就不好確定了。
她不能將個人情緒帶到小姑娘身上,至少她是無辜的,就算她的到來曾經給了璃木那樣沉重的一擊。
“你們到什麼地步了啊,準備結婚了嗎?”看到他們一起來逛超市,誤以為他們早就同居的男人依然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思,璃木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地點頭,並道:“是,很快就要結婚了。”
“是麼…我都不知道……”男人顯然有些錯愕。
“這不是很正常嗎。”她不假思索地脫口道,雖然下一秒便有些後悔。
這句話說得過於直接,以至於男人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而後才繼續勉強維持著笑容,只不過不難發現這其中夾雜著的苦澀。他的女兒在他不稱職的時候已經長得這麼大了,甚至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啊。
“是啊…是啊……”
感受到手上被抓得力度越來越大,幸村忙開口與對方簡單地道別,想盡快結束這一場複雜而尷尬的相遇。
“好,璃木,你過得快樂就好了,有什麼事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的好嗎一直都沒有變……”
男人最後留下這句話,這其中包含的情感過於沉重,也過於脆弱。
璃木在被幸村帶著轉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鼻尖發酸,其實她心裡清楚得明白,父親並沒有真的做錯什麼。當年父母的離婚並不是單方面的過錯,而是雙方達成一致都認為彼此無法再相處後得出的結果,既然分開是最好的選擇,那麼誰也怪不了誰。
母親離開日本去澳洲定居這無可厚非,畢竟依據判決,她是歸父親撫養的。
而父親再次重組家庭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每個人都有重新開始自己生活的權利。
璃木想,她這麼多年逃避父母,拒絕同他們一起生活的真正原因,大概是實在不願破壞在很久以前的曾經,她心底留下的那些最為純粹的美好罷。
那些孩提時珍貴的回憶,那些父母相愛的場景,那些一家三口笑語連篇的瞬間……她把這些東西都整理到了一隻盒子裡,再將盒子藏在心底。這麼多年,她從不主動去將盒子開啟翻看回憶,卻也從不捨得幹脆將盒子丟棄。久之,這只回憶之盒便漸漸地與她心頭的肉長到了一起,甚至融進了血液。
然而父親新的生活帶給她的感受非常直觀地便是痛苦,這種痛苦絕大多數來源於嫉妒。他新的妻女與他相處的方式,他對待她們的態度,甚至他們聊得每一句天,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璃木不可避免地聯想到曾經,聯想到曾經,這些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