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又在看那道密奏了。
不知七爺在上頭究竟書了什麼,會惹的皇上一時大怒的噴血見紅,而盛怒過後的如今,每每看之,卻又會偶『露』欣慰之『色』。
“戴榮,收起來吧。”
丟下那密奏,保酆帝端起紫檀書案上的茶杯,連飲兩杯,左右的小太監都不敢作聲,只一個接著一個撤下杯子又端上新的。
才一端上,皇上又是一飲而盡。
年已五十的保酆,頭上涔涔冷汗,胸前悶脹如堵,一種不知何處可以著力的虛浮之感包裹著他,最難受的是,自舌根溢位的飢渴之感,好像一會兒不喝水,隨時都可能渴死一般,但他的思緒仍是清晰敏銳的,便是那些太醫的脈案頻頻告慰,可他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知道,怕是時日無多了。
人之將死,最喜籌謀未來與回憶過去。
保酆帝伏在紫檀書案上,念及先皇病篤之際,他總不免歸於困『惑』,困『惑』於皇阿瑪,何來如許精力,恁是身子萬般虛弱,卻仍是輕易應付日理萬機的繁劇?
從前並不喜權利交迭的他不懂,可如今他卻是如皇阿瑪一般,竟以處理政事為至樂。
他常常說那些臣子利慾薰心,其實這話兒不過是做做模樣,對於保酆來說,他反而覺得,很多人會在利慾中『迷』失自己,但也有很多人會在利慾中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便是一個,而老七,絕對像極了他。
玩的起,更敢玩。
“戴榮,傳果齊司渾來見朕。”保酆帝隨口一句話,惹的屋子裡登時緊張,鴉雀無聲,見戴榮那張老臉滿是為難,保酆帝后知後覺的笑著搖搖頭。
他竟忘了,那老東西先他一步走了。
想起兒時光景,四十年來的往事,剎那間都奔赴心頭,那時他還年幼,皇阿瑪賞他兩個哈哈珠子,一隨他讀書,一隨他習武,想來阿靈敖也算個倒黴的,按說他的蒙學遠比那果齊司渾好上許多,可沒辦法,誰叫那果齊司渾生就是個羸弱公子的模樣兒,沒辦法,那阿靈敖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了刀子。
幼時的保酆帝貪玩完全不亞於今日的延珏,三個發小自小在一起也沒少幹過出格的事兒,那時候三人一塊兒都是哈哈一笑而過,那時的保酆帝也樂在享受這比手足更著地兒的情誼。
可自打他坐上了這九五之位,一切都變了,他變了,他們也變了,他們的步子開始跟他隔了距離,他也漸漸默許這種距離的存在。
他是天子,他是君,他們是臣,他不是不感念昔日的情份,可有些事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這‘出格’二字若是繃的太長,作為君主,他是絕不能容的。
對於果齊司渾的死,他雖惋嘆,卻無愧疚。
“罷了。”保酆嘆息一笑,又道:“戴榮,叫阿靈敖過來。”
……
阿靈敖聽聞皇上的脈案越發不佳,急急趕來,卻見保酆帝正端坐在書房裡,神情悠哉的吃茶,若不是眉眼間的那抹掩不住的疲態,誰又能說他生了病呢?
阿靈敖自是知道皇上不願以病示人,他便也提都不提,只按禮打千兒問安,又問有何吩咐。
卻聽保酆笑著說:“起來吧,阿靈敖,你跟著朕四十多年了,一向妥帖謹慎,深得朕心,可你如今也是正一品了,這官職是沒處升了,所以朕打算給你個公爵之位,你看如何啊?”
換作別人,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公爵之位,那是光耀門楣之事,多少人盼了幾輩子也盼不來這等榮耀,可阿靈敖卻是懵了,按說這不逢年,不過節,近日他又沒辦過什麼大事兒,好端端的,皇上怎麼突然來了這招兒?太蹊蹺了。
阿靈敖道:“皇上的恩典,臣下感恩不已,可有道是無功不受祿,阿靈敖資質迂腐,得皇上顧念舊情,留臣在身邊為皇上效力,已是臣祖上榮光,如今臣無功無勳,怎能受的起皇上這般賞賜?臣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保酆帝笑笑,又道:“你這傢伙,打小就是這樣兒,牛皮一樣,擰的緊,好吧,你若不肯,朕便不為難你。”
見保酆帝連還轉都沒有,便否了這事,阿靈敖於是明白了,皇上本就是拿這事兒試探他,阿靈敖手心冒著冷汗,心想自己虧得一口推拒。
他揖道:“謝皇上成全奴才。”
保酆帝開懷大笑:“哈哈……道是難得糊塗,你這憨東西,卻是比果齊司渾那老油條聰明,他若是當初拒絕朕的加官封爵,也不至於落得個眾人嫉恨,這一遭彈劾,那四面八方的刀都朝他砍來附和,除卻你阿靈敖,連敢說句好話兒的都沒有,你放心,朕身邊如今只剩你這麼一個信的著的人,朕會護著你的。”
阿靈敖一聽,更是慶幸自己的隨口推拒,這皇上的心有九彎十八拐,每一句話,都有每一句話的意思,做他的臣子,太愚笨不是,太聰明更不成,同樣的,太貪婪不成,太清廉更不成。
‘中庸’是阿靈敖的多年為官之道,只一想,他便又道:“謝皇上體恤,奴才並非沒有私心,奴才原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保酆帝笑笑:“繞什麼彎子,說吧。”
阿靈敖揖道:“犬子阿克敦已年過二十,尚未婚配,原是臣想著,男子當建功立業再行成家,便一直把這事兒拖著,到如今,他從陝西回來,雖無建樹,皇上卻也憫臣溺子,封了個正五品步軍校,如今家中母親催的緊,犬子這婚事——”
保酆帝打斷他,笑問:“你瞧上哪家兒的閨女了?”
“呦……”阿靈敖一臉苦相兒,他道:“不瞞皇上,家中老母所列的單子,臣瞧著眼都花了。”
保酆帝大笑,吃了口茶,手指敲擊著桌面,半晌道:“朕若沒記錯,廉右弼有個小女兒,詩書不錯,只是這模樣麼……”
保酆帝話只說一半,阿靈敖當然心中有數,內閣學士廉右弼家的這個閨女,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醜女,去年選秀的時候,就因這模樣第一批便給篩了下來,可這娶妻,模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世,廉右弼乃鑲白旗中拔尖兒的門庭,能與他軋上親家,卻是一樁美事。
思及此,阿靈敖只道:“全憑皇上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