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一捺如何拼湊個人字?
只有寫過,才會真正清楚。
一口土井的轆轤前,那個總是牛『逼』哄哄的祖宗,跟那洩憤似的,飛速用力的搖著搖把子,那動作太狠、太急,以至於那整個轆轤都跟著吃痛的吱嘎聲。
許是為這兩個老者用的省力,那水斗很小,小到延珏就快把那轆轤搖碎,才不過漫過半身土缸,到了後來,他乾脆連搖都懶得搖,索『性』擼著袖子,直接提了上來。
每提一次,那白皙精健的手臂上,便會虯起結實的塊頭,如果忽略不計他臉上恨不得把五官都『揉』捏到一塊兒的表情。
夕陽夕照,這個畫面,相當的賞心悅目。
延珏發現了倚在門框子上的小猴兒,他擠擠眉頭:“你出來幹什麼?”
“瞅你。”小猴兒聳聳肩,相當誠實。
延珏把才提上來的水斗裡的水注入缸裡後,抹了把汗,口氣不佳:“我有什麼好瞅的?”
“瞅你好看唄。”小猴兒笑著『舔』唇,眼神複雜萬千。
好看?
延珏低頭,瞧瞧自己滿褲腿子、腳丫子的泥巴,譏誚的笑笑:“可給丫逮著機會損我了,是吧?”
“我奏那麼缺德?”小猴兒翻一白眼兒,撐著肚子朝他走過去。
延珏迎上去,腳脖子的越發吃痛讓他內心悶起一股火兒來,然,在觸及小猴兒那大大的肚子下,褲子上的『尿』漬時,所有的火氣全都轉為喪氣。
他拍拍小猴兒的頭,聲音低沉而乾啞,“別跟這兒晃了,趕緊回屋把褲子脫下來躺著去。”
“嗬,你還挺有心情。”小猴兒呵呵笑著去繞他散下來的頭髮,故意歪曲著逗他,她猜他一定不知道,他那張臉上的自責兩個字寫的多大。
大到她這般心大的人,都覺得很不舒服。
想來好笑,從前她多少次恨不得撕了他那張天下間唯老子獨尊的牛『逼』哄哄的臉,可當真瞧見他換上如今這喪氣不已的臉,她忽然無比鬧心。
小猴兒仰頭看著他,使勁兒的看著,她想在上頭找出一些埋怨和後悔來貼補自個兒滿滿的歉疚,可沒有,丁點兒都他媽沒有。
小猴兒沒來由的煩躁不已,她洩憤的使勁兒揪了一下攥在手裡的頭髮,驟然吃痛讓延珏‘嘶’了一聲。
“虎吧你,疼啊!”延珏習慣的去打她的腦袋,可碰到頭時,力道卻收了九分,不過是扒拉扒拉。
小猴兒剜他一眼,聲音沒來由的放的輕軟:“趕緊的,讓我瞅瞅你那腳脖子什麼樣了。”
“沒事兒,就崴一下,還能死了不成?”延珏口氣不善,萬般嫌棄自己那『亂』上添『亂』的腳脖子,可嫌棄也沒用,那疼的感覺是真實的,火辣辣的。
小猴兒沒再搭理他,只管吃力的側彎著身子,去揪他的褲腿子,延珏手疾眼快的去扶她,才要罵她臭得瑟,卻見那貨慣常沒心沒肺沒人味兒的臉上,一雙杏眼兒竟蒙上了一層水霧。
這回輪到延珏愣了,“抽了你?哭你大爺啊?”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哭了?”小猴兒白他一眼,一個仰頭抽了下鼻涕,把眼睛裡那點兒溼乎乎順路也抽了回去。
她絕對不肯承認,自己是被那隻比饅頭還腫的腳脖子上到處甩著滿滿的混著雜草的泥巴塊子,弄的心尖發酸。
小猴兒不是聾子,不是瞎子,也不是沒有腦子,這一路他的彆扭,他的不適應,他的種種,她都瞧在眼裡,她沒說,不代表心裡沒數。
關於這所謂的二人亡命天涯,她從開始到現在都覺得是個笑話。
她之所以提了一次回去後,再沒說過二次,是因為她太瞭解這廝八百匹馬都拉不回頭的『性』子,她總想著,等這股子新鮮勁兒過了,他這祖宗命的早晚受不了。
所以她就跟著他走,跟著他蹦達,該樂呵的時候樂呵,不樂呵的時候,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孩子沒生下來之前,再多不樂呵,也比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安全。
再不濟,她們也能挺到生了孩子,到時候,再有事兒說事兒吧。
那日在南陽的獨山上,她問他:你說介好好的玉,非得嵌在石山裡,跟這兒風吹雨打的,它憋屈不?
他跟她說:不,它賭一次永恆。
永恆?
恆妹、恒大爺啊,當時小猴兒的心裡想著,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再過一段兒時間,你奏不會這麼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