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雪驟停,陽光正好。
果府,饅頭庵書房門口,正在瞌睡的丫頭,冷不防瞧見一身便服的果齊司渾,嚇了一跳。
“老……老爺!”丫頭趕忙跳起來請安,這時才見果齊司渾手裡斷了一個瓷碗,裡頭裝著兩個雞蛋。
丫頭嘆道:“老爺是奴才見過的天底下最好的阿瑪,年年小姐的生日,老爺都要親手給小姐煮雞蛋……”可……
丫頭話未說完,眼神便順著果齊司渾的視線,瞥向那書房緊閉的門窗。
“仲蘭昨兒一夜沒睡?”果齊司渾驟起了眉頭。
丫頭咬著下唇,點點頭,想必昨兒二小姐去七爺院子的事兒,府裡又是傳開了。
“哎……這孩子的痴,當真像極了我……”果齊司渾一聲嘆息,推門進去,當然,那後半句的呢喃,也許只有他自己才能聽的清。
……
“出去。”清冷的女聲隨著推門聲響起,那其中的沙啞足矣說明一夜未眠的疲乏。
卻聽腳步聲仍在,案几前痴坐的仲蘭秀眉擰起,『揉』了『揉』蹙跳的太陽『穴』,又說了聲:“出去。”
“我說出去,你聽到沒有?”伴隨第三次更為不悅的逐門聲,仲蘭抬頭,看見的卻是那瘦的佝僂的果齊司渾,堆滿褶皺的笑臉。
“仲蘭,是阿瑪。”
“呵……”仲蘭倏的冷笑一聲,表情並不比剛才暖上幾分,反而在看見那兩個煮雞蛋的時候,臉『色』更冷。
“勞煩中堂大人百忙之中,還會記得仲蘭生日。”
仲蘭的口氣很冷,像是陌生人一般,可果齊司渾似是習慣了,他並不惱,只端著那碗雞蛋,放到了她的案几前,而後柔聲道:“阿瑪看著你吃了,阿瑪就走。”
仲蘭冷笑一聲,“何必自取其辱呢?大人明知仲蘭吃不起這盛情。”
“仲蘭……”
“慢走,不送。”仲蘭站起,絕決的背過身子,全然不看果齊司渾。
卻聽果齊司渾一陣猛咳,她攥緊拳頭,卻也並未回頭。
拿著絹帕擦擦嘴,果齊司渾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倔犟的背影,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仲蘭,阿瑪知道我的話你聽不進去,可阿瑪只有你一個女兒,別管阿瑪如今變成什麼樣,阿瑪永遠是向著你的,沒有一個做爹的,願意看著自己女兒飛蛾撲火,阿瑪想你幸福,想你過的好……”
“知道為什麼阿瑪始終沒有扶你額娘做正室麼?”果齊司渾自問自答。
“因為如果那樣,你的婚嫁更是全無自由,屆時皇上定會指一門親事給你……凡事更由不得你了。”
“阿瑪知道你的『性』子,阿瑪不想你……”
“夠了!”仲蘭截斷了他的話,轉身,冷眼看著他道:“說完了麼?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仲蘭……”果齊司渾過早衰老的臉上滿是滄桑,仲蘭卻視而不見。
只道:“仲蘭是死是活,不勞煩大人『操』心,大人也不必如此年年討好,十年前,仲蘭既然選擇閉口不談,以後也會如此,大人不必擔心仲蘭反水拆了您的臺。”
“仲蘭!”果齊司渾喘了起來,老臉憋的通紅,氣急不已,他拍著自個兒瘦弱的胸脯,喘道:“阿瑪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呵…。”仲蘭冷笑,“大人說笑了,仲蘭的阿瑪自然不是那種小人,我阿瑪知書達理,重情重義,她在仲蘭心中,是君子,是英雄,只可惜…。”仲蘭搖搖頭,“他死了,十年前他就死了,仲蘭不知,大人口中的阿瑪又是誰人?”
“你!你非得要氣死我不可麼?”果齊司渾氣的全身顫抖,臉『色』通紅,他怒極的狠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筆洗硯臺發出嗡嗡的迴響,筆架上的湖筆有節奏的晃動。
彼時仲蘭抬手比向門,冷冷的說了句:“請。”
“哼!”果齊司渾強押下翻湧的怒火,看著眼前這個自個兒的獨女,虛弱且不失威嚴的道:“我也不跟你轉彎抹角了,想嫁七爺,門兒都沒有,別說他不會娶你,就算你費盡心思嫁了進去,往後也是獨守空房的命,你如此優秀,我不可能看著你一天天在那種日子裡煎熬!”
“為父不求你夫婿身家顯赫,但至少要你待你如珠如寶,我這番苦心你不解便罷了,等你再大些,自然明白!”
“我實話告訴你,藉著今兒你生日的由頭,我已經給你老師和他的許多門生下了帖子,屆時趁著今兒晚宴,你也好好給我抬眼看看,這天下,不是隻有七爺兒一個優秀男兒!”
一股腦說罷這,果齊司渾並未給仲蘭再說話的機會,甩頭便走。
而隨著關門聲響起,卻聽那‘啪’的一聲,瓷碗墜地。
仲蘭攥著拳頭,看著地上兩個碎裂的雞蛋,一行清淚,從眼角劃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