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第二天一早,太陽才一腳踹開月亮,果府西跨院裡的奴才們便各個兒頭頂針尖兒,腳步虛浮點地。
您問,這是為什麼呀?
嘿——推開那主臥房的門兒,您自個兒瞧吧。
濃郁嗆人的旱菸燻的一室煙霧繚繞,臨窗炕桌上的海晏河清式燭臺燭淚堆積凝結,身子弓得像蝦子似的於得水倆眼圈兒黑青,再瞧那栽歪的坐在太師椅上對著西洋鏡散著及肩黑髮的黑麵男子,吧嗒嘴兒使勁兒抽著的那火星子倍兒亮的菸袋鍋子。
凡此說明,這屋兒裡的主兒,一夜未眠。
“主子,卯正二刻了,回府的吉時快到了,該洗洗了。”陪著自家主子一夜沒闔眼的於得水,一張嘴,嗓子有點兒乾啞。
他抬起一動僵硬的咔咔響的脖子,瞧著那個對著鏡子眯縫了一宿眼兒的主子,再瞧瞧那頭油黑油黑的頭髮如今只剩下一半,搖頭嘆息——
哎,恁說女主子怎麼恁的狠心!
這髮辮可是咱滿人的命根子啊!
那老祖宗可都說,這髮辮是這肉身與天穹最為接近的地兒,是人的靈魂之所在啊!就是那八旗將士戰死捐軀在外,也是必須要把這髮辮兒帶回來一塊兒埋的啊!
你說這女主子怎地就——
嗨!這跟砍了主子的腦袋有什麼不同啊!
“主子。”見七爺仍是一動不動的照著鏡子,於得水又喚了一聲兒,半晌半委屈半哭腔的道,“主子您就別傷心了,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兒,這辮子如今沒也沒了,您跟這兒這麼愁也於事無補啊,反正它早晚能長出來,您就甭跟自個兒過不去了。”
於得水抹了兩滴眼淚兒憋憋屈屈的道,“瞧主子這樣兒,奴才心裡不好受……”
“真不好受?”寒涼的動靜兒夾著乾啞,延珏倏的扭過頭來吐了口煙兒,斜眼兒瞄他。
“自然啊!”於得水瞪大了眼睛,他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一說起恭維的話就沒了邊兒,“奴才打小伺候主子,主子對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的心真真兒是跟主子是連在一塊兒的,主子難受,奴才那心就像讓那驢拉的墨給碾了似的……”
“成,也甭扯那驢馬爛子了。”延珏切斷他,半晌『摸』著自個兒的披肩發甩甩手,淡淡的道,“辮子剪了吧。”
……
半個時辰後,於得水成了大清朝第一個‘小辮兒’太監。
原因:衷心護主,一心為爺——實在沒招兒。
甩甩自個兒那清爽的直戳脖子根兒的‘小辮兒’,於得水抬頭看天,扁扁個嘴兒,欲哭無淚。
恁說這兩口子火燒上房,最後怎麼燒到他這頭上來了?
“還真別說,你這小辮兒還挺帶勁兒的。”菸袋鍋子敲在腦袋上,於得水『揉』著腦袋,瞧著自家依舊‘玉樹臨風’的主子背影,和那條油光可鑑的大長辮子,委屈的嘴兒都撇到了下巴。
“沒事兒!主子好,我就好!”帶著哭腔心裡催眠了一句,於得水撒腿兒追了自家主子。
卻說這果府一早上裡裡外外是格外的忙活,今兒是睿親王和福晉回府的日子,一大早遍備馬的備馬,備禮的備禮。
原本歸寧結束應與來時,有一套禮部完整的儀制,然因齊佳氏的一檔子白事兒耽擱了回府的日子,延珏又幾番上奏保酆帝,說果府還在喪期,如此大『操』大辦,委實不妥,於是便改成如今這乘自家兒馬車,一行人便裝回府。
走前,果相自是安排了一桌名為早膳,實則遍是珍饈的別宴,小一輩,如伯鳶,仲蘭,季嬌不便上桌,只餘果齊遜和果新二人陪七爺和福晉用餐。
席間,如昨日一般,父慈女孝,依依不捨,諄諄教誨,真摯囑咐,待要走時,石猴子更是口水代淚的蹭了兩滴晶瑩,只叫那一眾旁人隨之感動,垂淚。
“果大人放心,待回府後,延珏自是會更加‘疼愛’福晉的。”緊攙著小猴兒的腰,使勁兒捏了一把,一臉笑意的延珏把那‘疼愛’二字咬的極重。
腰一緊,小猴兒一口氣兒倒的費勁兒,壓根兒才咬緊,卻在瞥見於得水那扎脖子的小辮兒之後,差點兒噗一聲兒笑出來,再瞧瞧眼麼前兒的果齊遜,一臉感恩的連連跟那主兒鞠著言謝,又清清嗓,壓住了笑意,掛上蹩腳的‘虛偽’上前扶起果齊遜。
“阿瑪快起,勿要擔心女兒,您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接著小猴兒又轉向那一旁面帶‘哀傷’的果新道,“還有您,爺爺,如今已快花甲高齡,那些太折騰的事兒就別再做了,閒暇在家鬥鬥魚兒,寫寫字兒方得健康長壽啊。”
但瞧眼麼前兒這‘贗品’堆著笑臉兒,冷著眼兒,果新又豈能聽不出這番‘囑咐’的另一種意思?
原來她早就猜到那兩次‘天南星’是他所作為。
好個聰明的小混混兒!
“福晉的話,老朽謹記。”果新笑笑,那臉上的褶子能活活夾死幾隻蒼蠅,他瞥了果齊遜一眼,那老眼中『射』出的精光道——這個混混兒當真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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