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如露亦如電。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李悠雲被其它學生不知道拉到哪兒去了,原皓和一些久未見面的同學打得火熱,柳錦恩見他一聲不吭,主動打破了沉默。
姜鶴遠回過神來,疑惑地看著她。
她窘迫地又問了一遍。
“哦,還好。”她褪去了當年的青澀,猶如映水芙蓉,姜鶴遠祝福道,“聽說你結婚了,恭喜。”
柳錦恩卻抿嘴不提,風馬牛不相及地說:“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我變老了。”
柳錦恩笑著糾正:“是變成熟了。”
以前的他雖然看上去成熟,可舉手投足間仍帶著遮都遮不住的少年意氣,如今就這麼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內斂而大氣,輕易便能吸引住人的目光,歷經日月的釀造,散發著耀眼的男性魅力。
柳錦恩鼓起勇氣,終於說出深藏在心底十幾年的話:“我一直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姜鶴遠不解。
“當年,在你最難過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怔了怔。
柳錦恩是他們那屆的校花,兩人郎才女貌,收獲了無數人豔羨的目光。她家裡書香門第,家教甚嚴,知道他的事後,立馬下令柳錦恩不許再和他來往,因此自高中畢業以來,他就再沒見過她。
姜鶴遠道:“沒必要,那時候大家都小,能懂什麼。”
曾經與柳錦恩在一起,不過是覺得自己需要談一場戀愛了,正好對她也頗有好感,就這樣順水推舟地成了戀人。
柳錦恩有點失望,掩飾般地捋了捋頭發,自嘲地笑笑:“你是真的不在乎。”
話題有些危險,姜鶴遠不願坐在這裡再和她說這些陳年舊事,又不好換座位,見慶典一直沒有開始的跡象,便藉口道:“我出去透透氣。”
她沉默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學校重建後佔地面積擴了不少,姜鶴遠找到以前常呆的一個小涼亭,這裡還沒來得及拆,沒什麼人過來,很僻靜。他拆了戒煙糖,想起以前和原皓一夥人總躲在這裡抽煙,被周校逮過好幾次,像是演貓抓老鼠,也不知周校是怎麼找到他們的,每次都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嚇得人半死。
會場裡嗡嗡的聲音鬧得他腦仁疼,他打算好好享受一下這裡的安靜,卻見李悠雲扯著一個女生,匆匆往這邊走來。
大約是這舊環境給人印象太過深刻,他身體尚且帶著少年時養成的條件發射,下意識往後躲了躲,為自己的反映好笑之際,正想出來打個招呼,一轉眼瞥見那女生的臉,卻是不禁愣住了。
尹蔓站在鏡子前仔細觀察自己。
裡面的人看上去很年輕,除了瞳仁過於烏黑,顯得有些陰鬱外,時光並未在表面留下太多痕跡。然而她看得越久,越生出一種莫可名狀的陌生,就像一個字盯久了就會變得扭曲,她竟然完全想不起自己高中時的模樣了。
背脊一陣寒意爬過,尹蔓蓋上一頂黑色棒球帽,戴著口罩,把帽簷壓得低低的,眉眼隱藏在陰影下,面容模糊。
眼不見心不煩,她無數次試圖刪掉那封邀請函,但每次手指按在上面,就是遲遲點不下“確認”。
——普立中學百年校慶。
這行字如同渦旋的黑洞,充滿著致命的吸引力。她從初中進入普立,在裡面待了整整五年,那裡存放著她所有的少女時光。離開學校後,生活的維度在恍惚間被瘋狂地拉伸,網驟然繃緊,將她撕裂成人,她在其中傷筋斷骨,血肉淋漓。
理智不斷地勸阻著她,好不容易才痛定思痛,割斷了與那個世界的聯系,這種場合,遇見那些逃避了多年的舊人的可能性太高,但凡一個精神正常的人,都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
她確實忍了,忍到她看到微博熱搜的那一刻。
尹蔓中了魔一樣點進那個話題,飲鳩止渴地刷著校友們上傳的每一張照片。她短暫青春中最美好的年華都在這裡度過,連那些懵懂的、無知的、再平凡不過的瑣事,在漫漫長夜裡,都被她翻來覆去咂摸出了絲絲的甜,成為黯淡生活裡唯一的慰藉。
照片裡的景象或熟悉或陌生。她看著它們,心在荒瘠之中,倏地重新燃起一盞燈,星星之火燎了原。想親眼見見的渴望攀至頂峰,她心跳極快,快到從腹胃處蔓延到喉嚨,都裹著一層心慌意亂。
四年了,風雨如晦的四年,死水無波的四年。她沒有因為任何事如此激動過,極度亢奮的神經幾乎令她出現某種幻覺,幻覺裡陽光普照,白雲藍天青草坪,她抱著一把吉他,坐在草坪上教社團裡的學弟學妹們彈琴,手指輕快靈活。大家圍成一圈,安靜地聽她彈《卡農》,目光裡全是憧憬,金黃的光線灑在她的長發上,猶如一匹溫柔的綢緞。
那一刻,所有人都堅信她前途無量,未來一片光明。
她也是這麼以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