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長安正煙雨彌漫,中心河邊的楊柳隨風輕輕舞動著枝條,水波蕩漾著泛起凝脂般的光芒。
“白糖糕,賣白糖糕了哎!”洛熾走進長安城門,任這小雨洗刷他身上連日來趕路的灰塵,聽到白糖糕的叫賣聲,他想到這真是個好時節。
從小其實他便最愛春天,愛春天那淡淡的花粉香,愛春天那濃濃的自由感,愛春天的所有小小的能給人帶來稀碎的幸福的東西。在西邊度過了那麼不安穩的冬天,他現在卻依然不能停下自己忙碌的腳步。一回到朝廷,便又被“宗孝皇帝”指派去進行調查任務。
雖說任務是宗孝皇帝下達的,但他知道,不,應該是所有人都知道,當今掌握實權的是皇太後——那個風韻猶存,十多年前把朝廷弄得腥風血雨的美嬌娘。現在的人們早已經把當年的事拋擲腦後,但誰又能知道這風平浪靜的生活底下又有怎樣的秘密。
洛熾質疑不了那麼多,他只能繼承父親的官職,遵守上頭傳達下來的命令。
他輕快地跟隨一頂掛著鍍金流蘇的轎子,轉過一個個街道,來到了“歡怡居”。洛熾並沒有停下腳步,只見轎子中出來了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他身著綾羅綢緞點綴著晶瑩的皓石,頭戴金絲鍍邊帽,手持碧綠石扇,輕輕一開啟,上面依稀能看見手工雕琢的山水畫。
氣度不凡的他一走出嬌子就引得眾多“歡怡居”美女上前來嗲聲嗲氣地叫著“公子,公子”。他嘴角輕輕一扯,拉著姑娘的手就進了歡怡居。洛熾倒也不能走尋常路,他一頓腳,靈活地飛上了二樓的一個小角落,隱身於黑暗之中。
歡怡居裡歌舞昇平,一派春光融融的景象,觥籌交錯的伎倆依次上演。洛熾正尋找著那個人,只聽當當當三聲,群堂安靜下來,開始有聲音叫“讓閔柳出來”。一個聲音出來後,附和的人便越來越多。
閔柳。洛熾皺眉,這個女子聽說過,新晉花魁,賣藝不賣身,撫得一把好琴,吟唱起來更是讓人目眩神迷。三月前出現的她仍帶著面紗,遠遠地他瞧上了一眼,便也料上了她今日的輝煌。
“今日,閔柳將摘下她的面紗。”老鴇油膩的聲音緩緩傳出,哄得一下大堂就像滾燙的熱水一樣熱鬧起來了,所有的賓客眼睛都閃爍著,誰不想親眼目睹這個花魁的傳奇美色?當然,也有人戲稱她肯定是個醜八怪,不然三月前就應該除下面紗。
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正在此時,從大堂上方垂落一根繩子,大家抬頭往上,只見衣袂飄飄,一名青衣女子揹著古琴從空中慢慢滑落,她一路滑落,一路飄香,花瓣紛紛冉冉地落下。女子眼睛猶如泉水一般清潤,只一眼便要融化在她的眼神之中。
閔柳,那便是閔柳。她腳尖點地輕輕落地,衣襟垂落,都宛如舞蹈一般。她,怕是一個奇女子。洛熾心中有說不出的古怪,她的眼睛……
閔柳緩緩鞠躬,卻一個轉身又隱入了暗房之中,引起了大家的不滿的躁動“怎麼回事啊”“連彈個琴都沒就走了”“不是說摘面紗的嗎”“騙老子的錢是不是”……
“大家請稍安勿躁,”老鴇抿嘴一笑,“誰出得最高價,將與脫下面紗的閔柳共度美妙的一晚。”
話音未落,就有人出價一千兩。
“兩千!”“五千!”……出價聲此起彼伏。
“三萬兩。”淡淡的聲音從角落裡傳出,洛熾定睛一眼,正是那個貴公子,他用扇子擋住了嘴巴,看不清表情。像一道閃電閃過腦海,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三萬的聲音一出,全場鴉雀無聲,老鴇笑眯眯地看著眾人,甜膩的聲音問:“還有誰要出價嗎?”
洛熾立即轉身,在二樓以盡量小的聲音開啟每一個房間,他要找到那個叫閔柳的女子。樓下鬧哄哄的,誰也沒發現他的動作。在洛熾開啟轉角處的一個房間時,“誰?”女子的聲音傳出。
按照洛熾的身手,本該不會有人能發現他的動作。他一愣,卻也沒有停下動作,迅速閃進房間,抓住那個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也不用思考,就捂住她的嘴巴,將她帶出了房門。
除了閔柳,還有誰能這樣聽出他的腳步聲。
他帶著她走出走廊,她竟也不吵不鬧。洛熾眼角一挑,看向她。
他驀地松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不敢置信地看著閔柳。一瞬間,他的心髒像被火灼燒了一般。閔柳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那個她。所有回憶中的笑聲洶湧而來,回憶中平靜的淚水掉到他的手上,那感覺十年了還殘餘著。
“安月……”他顫抖著聲音,平時口若懸河的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剩下手足無措。閔柳,也被他叫安月的女子,仍然像她青衣一樣清冷,眼神淡淡地不知看向何處。
“三萬成交,請這位爺跟我上樓,與閔柳共度良夜。”老鴇的聲音像冬日泉水一樣灌進洛熾耳朵裡,他一下子清醒了。他們上樓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眼睛竟也充血地看不清眼前了。就這樣,他不自主地伸出手,將閔柳用力地拉向懷中,將她的頭壓向自己,低下頭,嘴唇碰觸的感覺,似碰到了棉花糖,卻夾帶著淩冽與刺痛。
他拉著她靠著柱子,緊緊地壓著她,讓人看不見她的模樣。閔柳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懵,竟也沒有反抗。那個男人,很陌生,有危險的氣息,又讓她很奇妙地想靠近。
老鴇一步步靠近,只看見洛熾高大的身軀,“哎呀,客官,可不要那麼心急,不要弄壞我的小姑娘了,請進房間兩個人好好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