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有多毅然決然的,此時的愧疚就有多深刻,寧後走到宋謙面前,此時甚至連摸一摸自己孩子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有些怔怔的站在那兒。過了會兒寧後看見今天宋謙穿得稍少了些才開口道:“最近天寒,我送過去的衣裳你穿著還夠厚實暖和,會不會冷?”
“不冷。”宋謙悶聲應了句,然後搖了搖頭,眼睛不由自主的看著跟在寧後身後的弟弟寧澈。
寧澈性子本就有些怕生怯弱,最近在宮中一段時間稍稍改了些,但此時面對宋謙總有幾分心虛,畢竟此時自己在宮中所得所有本來就是屬於宋謙的,自己倒像是鳩佔鵲巢無緣無故佔了別人的東西。宋謙這個正主此時看他,他更是不住的往後縮,恨不得自己徹底的藏在人後頭才好。
寧後所出一共三個孩子,這是自那行宮那夜以後十年後一家人又一次聚在一起,蘇言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有朝一日聚首是在這種情景之下。
“謙兒,你今日既然來了你姐姐的大婚在,說明在你心中即使仍有些過不去的地方,仍念著我們這一家人,那麼今日我們難得在一處便好好待著。”寧後說著坐在了宋謙身旁的椅子上,拉過宋謙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膝頭。
“澈兒,你過來,過來娘親和哥哥這兒。”寧後對著自己身後還在猶豫著的寧澈招手道。寧澈雖然見著宋謙有些發憷,被寧後無聲的注視催促著,也走了過去。
“言言,你也過來。”
蘇言猶站在一旁看著,寧後卻已經開始喚她過去了,拉過了她戴著金鐲子的手。寧後將自己這三個孩子的手疊放在一塊兒,只聽她輕聲道:“如今你們遇到許多不如意之事,今後也還會遇著,每當此時,若你們怨便怨阿孃當初嫁與你們父皇。世道本就十分不易,你們身在皇家更是如此,今後唯有一件事,便是你們同胞血親之間不可離心,想扶相持才是。”
說著時候,寧後又看著穿著喜服的蘇言道:“今日言言的良辰吉日,我唯兩願,一願你們姐弟仨災病少沾身,二願言言與夫婿能結縭共白首。”
雖說藉著母女說話的由頭,到底也不能在這新房裡頭待得太長的時間,寧後需帶著澈兒早赴宴賓客一步離場回去宮中,而謙兒出去也需處處謹慎小心。送走了見面的母親弟弟,新房之中重歸之前的安靜,錦笙過來重新給蘇言將頭蓋喜服整理服帖。
“殿下,此時見著娘娘他們如今這情勢,您的一顆心也該放下來了。”錦笙將蘇言頭上累絲金釵重新佩戴整齊,然後拿起旁邊的蓋頭道。
蘇言聽這話抿了抿嘴,捏著自己的裙擺複而又放鬆,低著頭不說話,倒也不能這麼說,雖說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己的心頭的事情了了,謝白從未讓蘇言失望。
但此時謝白還在外頭,自己在這兒這麼幹等著人進來,到底來說一顆心還是懸著半空之中,哪能隨意說放下就能夠放得下的。今日宴會極隆重,當初雖說發喜帖的時候除了必然要給面子的人,旁的也只挑了些親近的人宴請。
但蘇言為嫡公主,此次大婚極為受到皇帝重視,趨炎附勢的跟風之輩隨即而來,加之謝白如今初立奇功,又是新上任的太府寺卿,炙手可熱的帝京城人物,更是有人慕名而來。帖子就派了這麼多,但加之捎帶上的人就不然了。
蘇言待在房中等著,謝白在酒宴當中自然被人當做了目標了。蘇言想到這一處,不由有些擔憂謝白在外頭被一群人圍著灌酒,等會兒不省人事,喚身旁的錦笙道:“錦姐姐,替我端一碗醒酒湯進來吧,阿白喝到現在定然是醉了。”
謝白進來的時候倒沒有蘇言想象的醉得那樣嚴重,面色猶然像平日看著的那般淡淡的,若不看有些緩慢的腳步,真看不出是喝醉了。
房中立在前頭兩邊的侍女將本來垂放下來的紅紗帷幔掀了起來,舉手之間忍不住抬頭偷偷打量本日風度翩翩的謝家二公子今日穿著大紅喜袍,光彩在照人的模樣。
本日多穩重得體的謝家公子,此時腳下有些不穩小小的踉蹌了一下,幾個侍女伸手想著扶上一把,謝白卻抬手婉拒沒有讓幾人近身。
莫說她們忍不住打量今日的謝白,就是坐在盡頭床榻之上的蘇言也忍不住抬頭透著那薄薄的蓋頭掀了那徑直往自己而來的謝白,他性情恬淡平日也喜些清冷的顏色,卻不知著這大紅的喜服依舊這般豐神俊朗,打量的同時蘇言忍不住為謝白捏把汗,這腳步都有些不穩莫絆著了。
“殿下辛苦了。”謝白走過來接過錦笙手中的那杆喜秤說的第一句便是這個。
蘇言聽謝白這麼說了,只是搖搖頭,實際今天謝白他今日才是最為辛苦的那個,做著新郎官卻還能分身去做了那麼多的事情。
謝白一笑,蘇言便垂了腦袋任由著謝白在喜娘念著吉利話的時候,將那蓋頭掀了,半遮半掩時倒還沒那般讓人緊張,此時蓋頭掀了蘇言更不敢看謝白了。
即使到了房中,這新人的禮節依舊繁瑣,衣擺交結,結發封存,生餃子再是不好吃也得嚥下去半口,這些禮制全部走過了那些房中的侍女們才闔門出去。
蘇言頭上的釵環去了,房中也無旁人了,這時兩人倒都是一身輕,靠著坐在旁邊謝白,能嗅到些淡淡的酒味,便開口輕聲問他:“今晚是不是很多熟識不熟的人都要與你喝酒呀?”
謝白點點頭:“是被逼著喝得比平日多了些,幸而如景和阿栩在旁邊擋了些。”
“蕭如景他能喝酒?”蘇言平日甚至沒見過蕭如景喝酒,更沒聽過他酒量的名頭。
“那倒不是,他在旁邊與我哥哥一人一句,那賓客們倒被他們帶過去,我便到別處去了。”
蘇言晃了晃腳此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直到謝白握著她的手輕聲有些莫名的說了句:“真好,能再來一次,要是能夠活得長長久久,把殿下你的這一輩子守到了盡頭便好了。”
猶是有人在一旁幫著擋酒,今夜謝白也喝了不少,此時說起話來嗓音沉沉的,含含糊糊的,氣音掀得蘇言耳朵癢,長長的一個句子聽得叫她糊塗。
蘇言正想開口問謝白他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忽而肩上壓過了個重量,此時謝白的醉態才顯露出來。蘇言無奈,倒也不好怪他,今日人前人後辦了不少事,謝白攥著自己的右手死活沒松開,她只能有些費勁的託著謝白腦袋將他安置在床上。
這人是把自己藏得有多深,醉成這個模樣,也得捱到這個時候才肯倒下去。蘇言嘆了口氣,給謝白蓋了被子躺到了他身側,輕聲道:“即使喝醉了也得說話算數,我這輩子可是打算長命百歲的,那你必然要比我更長壽些才是。”
“你聽不見,我其實有個秘密一直沒與任何人說過,我呀活過兩輩子,上輩子在另一個跟這不大一樣的地方,這輩子才來這裡,這樣才遇著你的。”
“說完了,睡覺。”蘇言縮了縮蜷在謝白身側,也不知道此時謝白做了什麼夢,攥著自己的手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