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琛如果不說, 季嬋真的完全沒有意識到, 她湊近了一看, 鑰匙上的確有一些互相纏繞的花紋,紋路很普通並不出彩,但要是把它和李承乾查獲的那個箱子聯系起來的話, 那麼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當機立斷的,季嬋讓兩個孩子收拾了地上的青梅,自己先擰幹了褲腳, 拿起籃子和杆子盡快趕回家中,她想迅速證明自己的猜想, 盡管機率很低, 但是試一試又何妨?
箱子就放在書房內, 是的,楊家也有一個書房, 這算是公共的, 裡頭有楊老爺子休憩的躺椅, 還有楊蘭和嚴琛平日看書習字的小書桌, 還有季嬋用來調顏色和繪畫等等其他用處的大案。
進了書房,左右各有書架,幾乎是一個小型的圖書閣, 大案後面有個博古架, 博古架左面是一個小矮櫃,右邊是一盆不知名的盆景,有點像低矮的龜背竹, 植株周圍用鵝卵石點綴。季嬋鄭重其事的從矮櫃裡頭拿出箱子,將鑰匙插|進鎖孔,只聽一聲清脆的‘啪嗒’,原本非金非石、刀劈斧砍都動彈不得的箱子,開啟了。
裡面是厚厚的一疊油紙包,季嬋拆開油紙包,田契地契紛紛揚揚灑落了一地,甚至把她的腳面埋得嚴嚴實實的。
季嬋目瞪口呆,僵硬的轉過頭對同樣呆滯的阿錦啞聲說道:“我們……發財了?”這麼多田契地契,就算在長安開上十家書坊也賺不來,季嬋雙臂一攏,把契紙都抱在懷裡,一邊愛撫一邊傻笑。
阿錦頭疼的抓住她胳膊晃了晃,“娘子醒醒。”
季嬋回過神來,尷尬的咳嗽兩聲,隨便抓起一張田契檢視,然而看著看著,她就發現了不太對勁,這些所有的田契地契都掛在一個名叫賴四的戶主身上,這個賴四是誰和嚴家有什麼關系?
“娘子如若心存猶疑,不如招來阿雀問一問便知。”
阿雀便是之前拿箱子向李承乾邀功之人,同時也是姚素的貼身婢女,季嬋出於道義將人留了下來,照顧楊家阿翁和兩個小孩的日常起居,阿雀不愛說話,但是幹活麻利又細心,比阿錦這個半路出家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她人呢?”
“在院子裡頭洗梅子呢。”阿錦答道。
“讓她進來吧,梅子用不著洗,等下要下水煮也就幹淨了。”季嬋把田契等再裝回箱子,坐在躺椅子上等人。
阿雀打扮得很是樸素,依舊半邊劉海遮住傷疤,然而整個人氣色都好了不少。畢竟現在的楊家,耕地都僱人來侍弄,家裡養的家禽也不多,院子裡那一小塊菜地打理起來也不費勁,比之前在嚴府,要被妾娘子、大娘子各種差使,還有受其他婢女的欺負、侮辱,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一樣的存在。
楊老爺子年紀大了也不罵人,和藹可親,楊蘭、嚴琛性子乖巧,或許是因為他們本身也是苦日子過來的,對於下人的態度比較溫和,並沒有非打即罵。
原本姚素逃離嚴府,將她一人扔在那個吃人的地方,承受著大娘子的報複,阿雀是有怨的。她打暈了大娘子身邊侍候的婆子,自己拿著箱子去向那位貴人邀功,本以為會得到賞賜,沒想到被轉送到了這裡,而且新的主人竟然還是姚素的孩子。
兜兜轉轉結果又變成了這樣,阿雀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她是奴隸,一旦背主下場可知,先前沒有受到怪罪已經是幸事,她還敢再奢求什麼呢?於是她開始倍加小心的開始伺候新主人,發現他們對她並沒有苛待,阿雀也就安下心來,安分守己的做她的女婢。
但是現被季娘子突然叫她過去,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莫不是自己不該自作主張洗了這籃梅子?阿雀有些忐忑不安,沾了水的雙手胡亂的在裙子上面擦了,向季嬋行了福禮之後,僵在了原地。
“莫要緊張,讓你過來,只是想問問你這個人是誰?”季嬋安撫道,白皙的指尖抵在了田契上的戶主賴四上。
嚴家的一部分女婢是認識字的,阿雀也是這些人之中的一個,奈何那年代久遠的事了,她勉強辨認出一個四字,其餘的卻怎麼也不認識。
“賴四,賴四是何人?和嚴府有什麼關系?”季嬋見她躊躇了許久,不由得開口詢問道。
“賴四是嚴府管事的兒子,陪在大郎君身邊侍候的,數年前因為身患重病去世了。”阿雀努力的想了想,事實上她對於賴四的記憶並不多,她進府的時候就直接派到姚素身邊侍候了,嚴夫人十分不待見這位妾室,連著她們這些身邊侍候的人都受了牽連,能去前院的機會少之又少,何況是在已經成年的大郎君身邊晃悠?
“賴四十分受重視,他死後雖然夫人沒有聲張,但卻拿了他的公驗,說要給他放在寺廟裡頭吃香火。”說道這裡,阿雀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也覺得這件事十分的不合理。
嚴夫人拿走賴四的身份證能幹嘛呢?季嬋看著箱子裡的東西瞬間都明白了,這些東西怕是嚴夫人偷偷置辦下來的産業,為了不讓嚴潤察覺,改用了賴四的身份證來作證明,這件事大概身邊的婆子也是知道的,這樣在楊家倒臺的時候,這個婆子不趁機拿些金簪玉器,反而抱了這麼個箱子,這就說得通了。
這麼大的一筆橫財,很難有人不心動,而且這東西掛在已經死去了的賴四身上,只有持有他的公驗,就可以直接坐享良田千頃,從窮光蛋升級為百萬富翁。季嬋‘嘖嘖’兩聲,想要累積這一筆産業可不容易,嚴潤也是倒黴,大老婆小老婆全都想著搬空他的家産。
這東西不像姚素偷來的那些地契明面上都是嚴家的店鋪,這是真正私底下的産業,季嬋的手指動了動,有一瞬間想要私吞的念頭,但這些畢竟是李承乾指名道姓要給嚴琛的,阿錦也在此處,況且若是真的她拿在手裡也覺得燙手良心不安,所以還是得鎖在箱子,等嚴琛長大了再交給他。
要是能分一點點給她用也好呀,季嬋嘆了嘆氣,這樣如果把圖書閣的分號設定在揚州,就可以剩下一大筆買場地的錢了。
季嬋把田契地契重新用油紙包裹了起來,再次把箱子鎖上,對著阿雀吩咐道:“阿雀,你去幫我把梅子下鍋燙十下撈起來晾幹,順道把櫃子裡的糖和米酒拿出來。”
阿雀應了一聲,下去了。季嬋這才把箱子換了個地方放,櫃子後頭有個暗格,勉強能擠得進去。做這些的時候,她遣走了阿雀,卻沒有避開阿錦,因為阿錦讓她更加的信任,也不會貪這些東西,和阿雀相處時間太淺,而且還是這麼貴重的東西,季嬋信不過,索性讓她先出去。
先前裝顏料的竹管還有一些,季嬋用錐子在蓋子上鑽了個孔,把紅繩傳過去,鑰匙放進竹管,塞上蓋子。她喊來嚴琛,親手幫他系在脖頸上,“這東西保管好了,洗澡也不許摘下來,要是弄丟了仔細你的皮。”
“洗澡不摘下來,沾了水會發黴的。”嚴琛摸摸小竹管,小臉皺巴巴的反駁道。
“那你拿著它洗,總之不能離身,它很重要的知道嗎?”季嬋調整繩子,讓它不至於太鬆容易脫落,或是太緊勒脖子,“好了,去玩吧,千萬不能弄丟了知道嗎?”
“知道啦!”嚴琛新奇的晃了晃竹管,隨後把它塞進衣襟內,沖季嬋招招手就跑出去了。
看得她有些後悔,“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這種貴重東西還是要大人幫忙保管比較好,但畢竟是他的……唉。季嬋輕輕的嘆了口氣。
門外的阿雀叫了她一聲,季嬋踏出門檻,東西都擺放在井旁邊,一張桌案,上面有壇子、米酒和糖,還有晾幹的青梅。米酒也是自己釀的,成功率不高,籠統也就兩壇,今天取了一壇出來泡青梅。
糖塊是近乎透明的淺黃色,有點冰糖的樣子了,季嬋試了好多次,專門找煉丹的道士買了個蒸餾器,上部形似圓底燒瓶,叫做”石榴罐”,下部作桶形,叫做”甘堝子”。然而也只能達到這種效果,像後世那種晶瑩剔透的效果因為條件有限,實在做不到。
陶瓶裡頭的那枝青梅也叫阿雀摘下來煮了,季嬋隨手撚了一把韭菜花插上去,倒也好看,就是味道沖鼻。青梅放入壇子裡壘好,大塊的冰糖用刀背一磕便碎得四分五裂,撿了一同放壇子裡,米酒漫過梅子,封好放置兩月,就可以開封飲用了。
等到兩月後,大概是夏季剛臨,院子裡的樹蔭枝葉俱濃,而季嬋便可躺在躺椅上,取過小幾上的青梅酒小酌一口,就連稍微的澀味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