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找到季嬋的時候, 她正領著嚴琛在地裡摘野菜, 而阿錦和楊蘭去圖書閣還沒有回來。
“季娘子!”一看到季嬋, 小兕子雙眼發亮,從哥哥懷裡掙脫下來,一下子就撲進了季嬋的臂彎裡。天氣漸漸回溫, 但是小孩子體弱,穿得要比別人多一點,鬥篷上綴著兩顆雪球一樣的毛團, 頭上的兩個發鬏各簪著三顆小珍珠,少見的煙藍色, 襯得小臉愈發白嫩。
這可是大唐的公主, 不能隨便抱吧?然而看見小兕子期盼的目光, 季嬋就心軟了,她順從自己的心把兕子抱了起來, 小心的不讓沾了汁液的手碰到她, 抬首觸及不遠處李承乾, 季嬋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嚴琛倒是和他十分親近, 或許是因為這個家裡沒有和他年齡稍微相近的男□□,嚴琛和村裡的男孩子也不怎麼打交道,經常跟著阿錦, 不過阿錦雖然大大咧咧的, 但畢竟是個女的,很多時候不理解嚴琛的想法,這導致了嚴琛有時候孤僻了一些, 好在李承乾來時能和他說說話,幫忙解答他的一些疑問。
於是在看到他之後嚴琛明顯也是眼睛發亮,不過他畢竟是大孩子了,只是十分克制的站在原處,期待的看著李承乾。
因為這兩個小孩,季嬋和李承乾之間緊張的氣氛稍微溫和了一點,一行人跟著季嬋來到溪邊,清洗籃子的野菜,小兕子正在壘石頭,給抓到的小螃蟹蓋個房子,而嚴琛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保護著。
“兕子……嚷嚷著要見你,於是我也只能帶著她過來打擾你了。”李承乾望著清澈的溪水,說話間很是不自然,水面光滑得彷彿是一面鏡子,能看見底下的鵝卵石,也能看見季嬋的倒影。似乎是因為今日要下農田的原因,她穿得格外的樸素,煙藍色的上襦,洗得發白的粗布高腰裙,裙角似乎繡了幾簇深淺不一的紫色花穗,並著幾片飄落的柳葉,雖然繡法粗糙少了精緻,但卻意外多了一份古樸自然。
李承乾的心髒一下子就被撫慰了,他繼續望著水面裡的倒影,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你給她佈置了作業?她畫得很開心也很認真,時常和雉奴坐在一起寫寫畫畫,恬靜的模樣十分可愛。”
“是嗎,她畫多少了,我最近又新做了一些顏料,顏色清透淺淡,有種朦朧的效果,到時候給她裝一盒塗著玩。”季嬋把清洗過的野菜甩了甩水,放到籃子裡。
李承乾從站在一邊的小璟手中接過冊子,把它遞給季嬋,“畫了大半,你看看?”
冊子外皮是紙質的,季嬋的手剛浸過水,還是濕淋淋的,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冊子,打算接過來又怕弄濕紙頁導致裡面的顏色暈開。隨便往裙擺上擦一擦吧,反正也是粗布裙子,洗起來不心疼。
然而她正打算這麼做的時候,李承乾動了。他從腰間拿出一方帕子,覆蓋在季嬋的掌心上,似乎想要幫她擦幹淨,季嬋被他嚇了一跳,匆匆的奪過手帕,自己擦幹淨了,耳朵卻紅了一半。
“謝……謝謝,我洗幹淨了再還給你吧。”
“好啊。”李承乾輕笑,視線從她的耳尖掠過又收回,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態度卻自若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走吧。”季嬋把手帕洗完擰幹,擦了擦小兕子和嚴琛的手心,這才提籃子起身,家裡有一些皂液,用那個會幹淨一些。
“嚴琛是揚州富商嚴潤的庶子吧。”李承乾跟在季嬋後面,而兕子和嚴琛早就跑到前面去了,小璟一聽自家主子開口,立馬閃現走人。
季嬋心裡一顫,“你在說什麼?嚴潤怎麼可能和小琛有關系,都姓嚴麼?”她含糊的說道,打算應付過去,抬腳欲走的時候又反應過來,“你調查他?”李承乾是太子,想知道一個人的底細還不是輕如反掌,季嬋又冷靜下來了。
“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嚴琛自小就在長安長大,和揚州富商家沒有半分牽連。”李承乾突然提起一定是有理由的,結果好壞參半,姚素不指望能攀上嚴家大船,只希望自己能夠遠離嚴氏過上好日子,季嬋自然尊重她的想法,保護好嚴琛是她如今的首要任務,其餘的等他長大了再讓他自作打算吧。而且如果嚴家惹上了什麼麻煩,嚴琛自然是要避得遠遠的。
“嚴潤勾結水匪,劫掠往來商船,已然伏法了,嚴家被查抄所獲的東西都送往戶部。”李承乾說到此處,略停了停,“而商鋪的地契和田契卻不知所蹤,我離揚州的前一日,有個女子手捧箱籠來領賞,說嚴家最值錢的東西都在這裡頭,那箱子非金非石,刀砍斧鑿都打不開,與其送往戶部讓他們頭疼,不如轉贈給原主,而且那女子是嚴琛生母的侍婢,如果他願意的話,我可以一起送來讓她繼續服侍他。”
燙手的山芋,是接還是不接,季嬋猶豫了。
“東西是給嚴琛的,你在擔心什麼呢。小琛和我關系不錯,我送他一個頑物不過分吧?而且反正又打不開,就當是個擺件好了。”李承乾謔笑道。
“總要問過他的意思。”季嬋似是而非的答道,不打算繼續談論這個話題,順著小道徑直走去,踩著石階上橋。
以往都一樣的小橋今日有所不同,橋頭的那株桃花提早開放,此時被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的落下,樹下有兩個人,季嬋一看差點沒樂出聲,這兩個人她認識,徐珍和歐陽永傑。
徐珍似乎又沒站穩了,籃子裡的果子糕點撒落在地,歐陽永傑伸手扶她也不避開,兩人蹲在那裡撿東西呢。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嬌粉色的齊胸襦裙,下裙是極為輕透的薄紗,重重疊疊數層,由上而下是淺淺的粉色,上襦的百蝶穿花從袖口往上蔓延,從右臂纏繞到後肩,看起來又細致又精美,襯得她整個人像桃花尖兒上的那抹嫣紅,惹人喜愛!
於是兩人撿了許久的東西,季嬋有心讓他們培養感情,但是身後有李承乾在,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她這邊一動,那邊兩人就有所察覺,倉皇失措的分開,徐珍不知她和歐陽永傑之間的交集,只是被人撞見覺得十分羞赧,隱於歐陽永傑身後不敢露面。
而歐陽永傑卻不一樣了,他的表情說不出的尷尬,似乎想上來跟季嬋解釋清楚卻又顧忌著徐珍,要知道他在徐珍面前的說法是自己和林老爺子是親戚,只是過來暫住一段時間,到時候還要回去重振歐陽家的。如果這個謊言被季嬋戳破,徐珍怕是再也不會和他接觸了,還有她那個縣丞父親,指不定會找他的麻煩……
歐陽永傑將利弊稍一分析,頓時額頭直冒冷汗,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季嬋。而季嬋巴不得他們兩個好上,又怎麼可能上前戳穿,她朝徐珍友善的點了點頭,腳步飛快的從他們身邊經過,心中十分雀躍,半點停留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歐陽永傑看著她走遠了的背影,下意識的想要跟過去,卻被李承乾抬手攔了下來。
“歐陽郎君,這位是?”他的視線落在徐珍身上,對方因他俊美的容貌怔住了一瞬,好感驟生。
“李郎君安好,這位是徐縣丞家的千金,今日是來拜訪遠嫁的堂妹的。”這位可不能輕易得罪,歐陽永傑立馬答道,態度說不盡的恭敬。
“原來是徐娘子,徐娘子清秀嬌美,歐陽郎君英俊瀟灑,二位看模樣似乎十分般配。”李承乾感嘆道,而後又馬上作出一副歉意的樣子,“某失言,勿怪。”
“這……”歐陽永傑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他緊張的看了看季嬋離去的方向,上前幾步湊近李承乾,低聲詢問道,“李郎君這是何意?”難道是為了季嬋來出頭了?他都忘了,季嬋的這個朋友權勢可要比一個縣丞大多了,歐陽永傑立即想開口否認。
然而李承乾打斷了他尚未出口的話,“大家都是男子,歐陽郎君的想法我自然明白,縣丞既有權又有錢財,每年有近七十石的祿米並兩百五十畝的職田,此外還有月俸、力課等等收入。若是徐公願意幫自家女婿一把,說不定也能謀個清閑小吏當當,到時又有面子又有裡子,家裡還有嬌妻,豈不美哉?”
歐陽永傑有些懵逼,半響說不出話來,他看向李承乾的目光滿是疑問,“李郎君和季娘子不是熟識嗎?怎麼會……”
“我與季娘子只是生意上的往來,談不上熟識,不過我對她頗為欣賞,不願意看她因為結親而放棄事業,進而影響到我們的交易,你覺得呢?歐陽郎君。”李承乾的眸子裡皆是冰冷的笑意,他低低的嗓音在歐陽永傑耳邊炸開,嚇得他抖了抖。
“那是自然,自然的。”歐陽永傑結結巴巴的說道,該如何選擇他已然十分清楚了,季嬋雖然還有利用價值,但是眼前這位顯然不是他輕易招惹得起的,何況徐珍不管是家世還是樣貌上都勝過季嬋,對他也是死心塌地的,只要自己把結親書燒掉,那麼他就再也和這個鄉下丫頭半點關系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