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嬋回到長安, 已近寒冬, 半年以來, 鉛筆帶來的熱潮漸漸消退,雖然依舊是人們追捧的商品,但是沒有當初那麼火爆了。有了資金的注入, 餐館也慢慢建起來了,估計杏雨紛紛的三月就能開門營業。
作坊裡頭的工匠正在忙著培訓一批新人,這些是打算派遣到揚州分號裡去的, 等到他們習成,劉管事還要跟著下揚州一趟, 並且在那裡帶上兩三年, 直到把分號裡面的事物處理得井井有條, 能夠自當一面。
楊蘭已經長成眾人眼中的大姑娘了,性子溫和, 乖巧懂事, 村子裡來打探的人家絡繹不絕, 畢竟她的表姐在城內有兩間大鋪子, 聽說最近還把生意做到揚州去了,有這樣實力雄厚的孃家在,還怕她不願意幫襯幫襯嗎?
但凡從她手裡頭漏出來一星半點的, 也足夠他們這些普通人家過上好日子了。對於鄰人的詢問, 季嬋往往扯些旁的應付過去,楊蘭才九歲大,她不會這麼早就訂下親事, 阿翁對於這些雖然一竅不通,但是對於季嬋的做法表示贊同,自家的親孫女,怎麼能隨隨便便的就和別人結親,而且現在他們條件好了,擇婿的門檻也要高一點,自然不能再讓她吃苦了。
在季嬋的期盼下,事情都開始緩緩走上正軌,一切都在朝她期望的方向發展。等到餐館開業,她就可以抽出大部分時間來,建立一個學堂,安安靜靜的做她的大唐教育,不用被這些商務累得要死要活的了,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年初來的一個不速之客,將她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
“腰桿挺直!是你自個要跟我習武的,怎麼?現在就受不住了?”阿錦手握細小的竹枝,毫不留情的甩在嚴琛的背上,小孩痛得抿緊了唇,卻一聲不吭,努力把馬步紮得穩當。
然而他真的累了,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時辰了,他兩手都提著水,胳膊又酸又痛,腿都在打擺子,留下來的汗水早就模糊了視線,可是阿錦不喊停,他就不能休息。
季嬋放下筆,雖然她和李承乾沒怎麼見面了,但她還是保持著每月寫一本繪本給兕子送去,小姑娘實在可愛,季嬋樂得跟她做不是很親密的接觸。手上的這本已經畫了大半,再添上一些文字就行了,季嬋不著急。反而是外頭的嚴琛,他已經訓練了一個半小時了,季嬋想叫停,但是看阿錦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行了,把東西放下吧。”阿錦拍拍他的肩膀,險些直接把嚴琛拍到地上去,“有這麼累嗎?我當初可是結結實實站了足足一個時辰,四歲!”阿錦鄙夷道。
“過來喝水吧。”季嬋給兩個人都倒了一碗熱水,看著小孩吹了吹,就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喝光,趕緊再倒上一碗,“小心燙,慢點喝!”她話音剛落,外面的門就被敲響了,三個人對視一眼,阿錦放下瓷碗道:“我去開門。”
氣溫很低,阿錦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會在這個時候拜訪楊家,她推開門,打量著面前這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請問你是?”
來人約莫二十歲左右,個子甚至比阿錦稍微矮一些,長相一般勉強算是英俊,看見阿錦的模樣,他的眼睛亮了亮,腰背繃直,極力表現出自己精神的一面,“某是楊老姑丈的親戚,此次前來拜訪,請問你是季小娘子嗎?”
“不是,既然你是楊翁的親戚,那麼就請進來吧。”阿錦幾不可查的皺眉,繼而笑道。
歐陽永傑一進門就被屋裡的擺設給震驚到了,並不是說楊家有多奢華,而是這裡頭的每一處都是季嬋親手佈置的,舒適而又簡潔大方,甚至還有好幾樣他沒見過的新奇玩意。比如他坐著的椅子,柔軟的坐墊上繡著幾朵花,擺放在角落裡的瓷器花瓶精美細致,就算裡頭插|的是幾支枯枝也另有一番趣味,還有這屏風,腳下幹淨整潔的青石板,這可比他之前待的破地方好多了,歐陽永傑笑了笑,眼裡不可避免的湧上了幾分貪婪。
“後生,你是?”楊老爺子拄著柺杖進來,阿錦把他扶到椅子上,自己立在後頭。
原來是個婢女,歐陽永傑的態度冷淡下來,對楊老爺子的卻十分熱切,他溫和的說道:“老姑丈您可能沒見過小子,在下是您老妻侄兒季誠的女婿,小子複姓歐陽,名永傑。”
此話一出,楊老爺子將原本端著的瓷碗重重置於桌案上,臉色陰沉道:“莫要胡言亂語,季誠已故,他的女兒早夭,季家可沒什麼人了!”
歐陽永傑故作驚訝,“什麼?女兒早夭?我怎麼打聽到她就在您家呢?”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在楊老爺子面前徐徐展開,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張結親書,上頭的落款手印皆有,楊老爺子把季誠兩個大字看在眼內,險些喘不過氣來。
原來季誠早些年間和歐陽家有故,關繫好到將兩個小兒定下娃娃親,季誠的女兒過世之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後來季誠搬走,歐陽家在市內也有一家小店鋪,只是規模完全不能和圖書閣相比,最近由於歐陽永傑經營不善,也瀕臨倒閉。
正在這時,歐陽永傑的叔叔不知道從何而知了楊家收養了季誠的女兒,立馬告訴了他。歐陽永傑深知季誠真正的女兒已經死了,這個冒出來的季嬋肯定是個假的,但是這沒有關系,如果娶了她,那麼季嬋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是他的,書坊、餐館,任何東西。
來時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季嬋相貌何如、性格如何,他都要把她娶到手,等到他過上體面的生活了,再納幾個美貌的妾室就行了,比如面前這個婢女就長得不錯。歐陽永傑摩挲著下巴,如此想到。
“我不能把季嬋嫁給你,這是不可能的,你想要多少錢盡管開口就是!”楊老爺子低聲道,他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疏忽,為今之計就是把這個人打發走,對於這個看似溫和有禮的年輕人,厭惡不可遏制的湧上他的心頭。
“您誤會了,我可不是為了錢,我是來履行我的責任的。”歐陽永傑的表情很是慎重,他突然連著高聲急呼數句:“季娘子?季娘子在嗎?”
阿錦眸色微暗,指尖微動,險些沖上去扼斷他的脖頸。
季嬋不明所以的踏進內室,眼前是幾乎死一般寂靜的場面,季嬋上前的腳步頓住,因為她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外男,而且對方還高聲的呼喊自己的名字,她眉頭皺起,這會對自己的名聲有所影響,只希望不要被鄰居們聽到才好。
然而歐陽永傑恰恰與之相反,他興奮得快跳起來了,沒想到這個季嬋生得如此漂亮,姿態柔美,黛眉微蹙,面如桃瓣,腮凝新荔,那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卻又充滿了靈氣,雖然算不上霞姿月韻惹人憐愛,但也是個秀麗少女。
“你就是季娘子吧?某複姓歐陽,名永傑,是你自小定下的夫婿。”歐陽永傑討好的說道。
什麼?季嬋本來淺淺的微笑凝固在臉上,極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開口道:“我從未聽聞過自己有定下什麼夫婿,你怕是記錯了吧。”
歐陽永傑應對道:“難道你不是季誠的女兒嗎?如果你不是的話,那自然不是我的妻子。哎呀,不知道我的妻子現在何處……衙門文書裡那裡應該能找著吧?”
“你……”季嬋剛想說話卻被楊老爺子攔了下來,他擠出假笑,對著歐陽永傑說道:“貴客遠道而來,應該已經十分疲憊了吧?不如暫且住下休息,有什麼事我們改日再談,阿錦,送貴客去客房休息。”
“勞煩了。”歐陽永傑好心情的笑了笑,甚至在經過季嬋的時候還對她行了個禮,全然不顧她冷漠的臉色和瞪大的眼睛。
“阿翁,我絕不會嫁給這樣的人。”季嬋簡短道。事實上她現在極度的討厭歐陽永傑,對方虛偽而又做作,每一開口都是一次逼迫,他的眸子渾濁貪婪,找上她也是因為她的資産,而不是什麼念舊情。如果嫁給這樣的人,季嬋的一切都會遭受來自他的掌控,無論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還有對方看阿錦時輕浮的眼神,這都揭示了歐陽永傑不是個良人,自尊心極強的季嬋無法忍受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一秒。
“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父母之令、媒妁之言,他手上拿著結親書,如果鬧到衙門那裡,發現你不是真的,這要判刑的。”楊老爺子嘆氣道。
真的要和一個第一眼就讓自己十分反感的人結婚嗎?季嬋咬緊牙,她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