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的叫, 屋裡的楊李氏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雙手攏在棉衣袖子裡, 背部微駝,這是由於長期勞作留下來的副作用,季嬋心軟了一瞬, 溫聲道:“李嬸兒,您有什麼事就直說罷。”
楊李氏“哎”了一聲,又沉默了幾秒, 這才期期艾艾的說出口:“嬸子聽說,季丫頭你在東市那有一家店鋪?”
季嬋面上一愣, 心裡頭突然有些不知名的情緒, 既有詫異又有茫然, 甚至還有幾許防備,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說不出話來。
楊李氏見她冷著臉不發一語, 明白這事並非空xue來風, 至少有七分可信。楊李氏的臉上帶著焦急和難以掩蓋的喜色, 口中卻連道:“嬸子也是從她……他人口中聽到的,沒有什麼圖謀和打探,只是覺得你年紀輕輕能置辦下一番家業, 這也是好的, 你看你楊興哥,媳婦孩子都有了,卻還跟我們在地裡頭刨食, 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季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緩了聲道:“當初阿婆走了的時候,楊家承蒙叔叔嬸嬸們幫忙照顧,如今也該回報一二了,楊興哥的性子我知道,是個耿直的好漢子,小輩我的確在東市有一件店鋪,只是不知道楊興哥想在裡頭擔任何職?”
楊李氏高興道:“嗐,你楊興哥就是個木頭犟驢,隨便有口飯吃就成,哪裡還敢想這想那的!”
聽完了楊李氏的話,季嬋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雖然性子直,但是比起那些奸猾的人更能讓我信任。不過圖書閣的要求有分三六九等,管事的工錢最高,待遇最好,但是相應的招收標準必須是識字懂算術有一定的管理經驗的;銷售員的工錢次之,但必須是口舌靈活,熱情愛笑,並且對於書籍有一定認識的;搬運工的工錢最少,要求也不高,只需要力氣大肯吃苦耐勞的,還有手上的動作要輕,不然會毀壞書籍。”
季嬋看了看楊李氏半懂半不懂的樣子,直言道:“若是按照招收的標準,楊興哥只能應徵工錢最低的搬運工了。”
楊李氏臉上的笑容略微斂去些許,心裡頭也隱隱有些不高興。若是季嬋並沒有同她說這麼多,她可能對一個搬運工的工作崗位就心滿意足了,可在聽了管事、銷售員的收入之後,楊李氏頓時覺得不滿了,她兒子雖然不敢奢望需要讀書寫字的管事一職,但是銷售員也能當當吧?楊興厚道,東家不都喜歡厚道的夥計麼?季嬋是店鋪的一把手,她想讓誰當什麼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
不過是看不上他們這些窮交情罷了,有錢人,果然都是一個德行。想了又想,楊李氏覺得自己果然說中了,看向季嬋的眼神不對了起來,只是礙於有求於她,只能耐著性子笑道:“你楊興哥可是個推犁的農家漢子,手上勁力可不小,前兩天還壞了一把椅子哩,嬸子還聽說你有個作坊?若是能求個小工頭做做也是也可以的。”
聽到作坊二字,季嬋的眉頭一皺,眼神即刻淩厲了起來,目光如炬的朝楊李氏看過去,沉聲道:“李嬸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我可沒有什麼作坊!”制書的作坊那是什麼?那是整個圖書閣的核心,將來的顏料、鉛筆都要在那裡誕生,離了作坊,圖書閣什麼都不是!但是它建立在那樣隱蔽的地方,知情人不過是阿錦和她,還有一幹簽了契的工匠,都是些可以信任的人,然而今日她卻在一個農婦口裡聽到了這些。
季嬋並沒有要貶低楊李氏的意思,但是這件事實在不是她一個深居村落的婦人會知道的,這裡頭要是沒有其他的陰謀緣故,那才是見了鬼了!
“是哪個人在嬸子面前亂嚼舌根,還請嬸子告知阿嬋,好把他扭送官府!”她的聲音冷冷清清,卻硬得好像在裡頭藏了一把刀子。
楊李氏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彷彿咽喉處被鋒芒掠過一般,只是那六分的不悅到底還是將四分的畏懼掩蓋過去,她本就不是個安分柔和的人,否則也不會成天和那些三姑六婆碎嘴子,也不會在背地裡說楊老爺子的不是,說到底,楊李氏這人,大體上並無錯處,只是私德當真不怎麼樣。
楊李氏冷哼一聲,“都是些村頭村尾的,我可不記得是哪個,說到底還是不願意幫襯我們家楊興罷了,也是,那幾把菜啊米啊算得了什麼恩情,也是我多嘴,不該來問的!”說完就要起身作勢要離開,果然季嬋趕緊把她按回椅子裡。
季老師的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細線,綿軟的臉龐上,那雙滾圓的眸子眼尾愈發狹長,上挑的樣子有些不近人情。說到底她的年紀還是輕了,只有二十七歲的她也只當過一兩年的副主任,再加上學生以及學生家長對於老師近乎本能的尊重和敬畏,讓她短暫的主任之旅並沒有遇到過什麼奇葩,或許等到她的任齡再長一點,才會遇到楊李氏這種胡攪蠻纏的人。
再怎麼說都是對楊家有過幫助的人,季嬋平日裡教導學生知恩圖報、善莫大焉,她自己也被這種說法洗腦了,她不想再和楊李氏這種挾恩謀求利益的人多加糾纏,也不想自己做個不知道感恩的人,也只能妥協道:“嬸子多慮了,原本怕楊興哥性子太過執拗,怕遇到那些個刁鑽的客人而受到難堪罷了,所以我這才推薦了這麼一個位置,若是楊興哥願意吃這個苦,那麼他能當售貨員我也是高興的,只是作坊一事休要再提,這是不存在的。”
楊李氏這才滿意的笑了,嘴裡頭還要學著別人謙讓幾句:“哪裡哪裡,不過是吃些苦勞累點而已,你楊興哥還是做得到的。”她從最開始就是左一個楊興哥,右一個你楊興哥的,彷彿這楊興是季嬋真正有血緣的哥哥一樣,別的不說,即便是受過他們家恩惠的也是楊家,卻和季嬋半分關系也無。只是此刻她全然不顧,不顧之前心裡想過的為富即惡的理論,倒是滿心眼都是和季嬋這個東家攀起交情來。
“咱們兩楊雖說不是一地出來的,但也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親近,若是你阿婆在,也是和和樂完覺得不對,楊李氏自然而然的改口道,“就是現在也該是一家人,你家阿翁年紀大了,楊蘭又小,家裡頭沒有個成年男子不成的。”
季嬋前面聽著,還會吐槽楊李氏前言不搭後語,方才還嫌棄搬運工的活計現在又說起自己兒子吃苦耐勞了起來,等聽到後來,她隱約覺得不好,但又不能開口明說,只能強忍住抽搐的嘴角,整張臉看起來有些扭曲。
果然,楊李氏竟然打著給她做媒相親的念頭,開始絮絮叨叨滔滔不絕的介紹起自己的外甥來,“蔣舟樣貌周正,性子也斯文,聽學堂裡頭的先生說再讀兩年下場肯定能中秀才,秀才都中了那舉人當官什麼的還能遠吶?村子裡多少姑娘打著燈籠求著上門要結親呢,你到底還是個女子,現如今也有個十六七歲了罷?算是個老姑娘了,也是該找個人家安下身來了。”
季嬋駭了一跳,哪裡敢讓她給自己介紹物件,連忙擺手道:“婚姻之事哪能隨隨便便說定下就定下了,還得再商討一番,我不急我不急,不急的!”
楊李氏以為她害臊,說的話愈發粗魯直白,“我是他姨媽自然是做得了他的主,你有這一份賺錢的家業,可比那些農家女子有利得多了。”
季嬋只覺得眼睛辣得厲害,應該說是連心口都是辣的,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她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帶著身家上趕著給人家做媳婦了?還有這楊李氏平日裡頭不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一個……一個厲害角色?自己也是農民卻看不起人家農家女子,她的良心不會痛嗎?
可不敢再和她說下去了,季嬋連忙左言右她,趕緊把人哄走:“明日我便去鋪子裡頭安排事宜,李嬸兒你回去讓楊興哥收拾收拾,明早和我一塊去,早點去也能多結算點工錢。”
聽到錢楊李氏倒是興高采烈自願起身了,一改之前的廢話連篇和拉皮條,畢竟她兒子的事情比之這要重要多了,只是走之前她還是多撩撥季嬋幾句:“我說的你好好考慮考慮,那可是未來的官老爺,你若是做上官家夫人可都是過穿金戴銀的好日子。”
季嬋翻了個白眼,可得了吧,八字還沒一撇呢,秀才還沒中就想著榮華富貴了?這種事情還是夢裡頭做做比較有可能。“我知道了,哎嬸子你這雞帶回去。”
“不了,本來抓過來就是給你的。”
季嬋道:“嬌嫂子奶孩子呢得好好補補,我一年輕人吃這個幹什麼,帶回去給嫂子燉湯喝吧。”
楊李氏想想也是,轉了個身回來又把老母雞揣懷裡,這回是真的走了。
季嬋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腦海中全是最開始楊李氏那副支支吾吾,期期艾艾的模樣,轉眼間又換成她翻臉要走還有給自己瞎做媒的作態,頓時覺得手裡頭的水卡嗓子眼。這人吶,一天之間竟然能變這麼多副樣子來,她啊,還是見識少了。
再說那楊李氏抱著只老母雞,走路的時候一晃三搖,笑得嘴角都要裂開了,等回到了自家院子,立馬把那隻老母雞放回雞圈,她可不會真的把這只老母雞燉了給兒媳婦吃,而是打算讓它繼續一天下一個蛋喂自家金孫孫。
她哼著小曲兒,拍拍衣襟往屋裡頭去,才走了沒兩步,只見裡頭一個耷拉三角眼的婦女迎了出來,口中道:“我的好表姐,可等到你回來了!”
這人正是楊李氏口中蔣舟的母親,楊石眼裡的攪家精——李甘花。
楊李氏斜看她一眼,道,“今個兒怎麼想起來到我這來了?”又想到外甥蔣舟未來官老爺的身份,表情變得熱情親切了起來,“我說外頭的喜鵲怎麼吱吱呀呀的叫呢,快進屋坐坐。”
李甘花知道她底細,但是畢竟有事相求,也不會戳破那層皮,也笑得和和氣氣的,“這不就是前日裡和你說的事麼。”
“事?怎麼著了?”楊李氏放下倒了糖水的碗,擦了擦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