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被楊老爺子插了一根幡子,上頭綁著的布條隨風飄動,像極了後世某個國家的鯉魚飄。其實二者樣子雖然相似,但是寓意卻不一樣,前者是為了祈福長壽,後者則是給男孩子成年過節用的,全然不能相提並論。
大門口掛著兩塊新掛上的大紅桃符,上面寫著傳說中能夠鎮鬼驅邪的門神,一位名叫“神荼”,另一位叫“鬱壘”,直到唐中後期,秦瓊和尉遲敬德才被當做門神流行開來,至於後世的春聯,現在還沒有。
新年的第一天要喝用花椒和柏樹葉浸泡的椒柏酒和吃五辛盤。季嬋苦著臉勉強喝了一口椒柏酒,對於五辛盤抖著手怎麼也下不了筷子,盤子裡頭擺放著綠油油的五種蔬菜,辣氣沖鼻,但看她認識的蔥、蒜、韭、香菜四樣她就不敢吃了,她是實打實的南方人,哪裡吃得來這麼重口味的。
吃完了五辛盤,底下又端上來了一盤餃子,裡頭包著菘菜豬肉餡,熱氣騰騰的撫慰了季嬋受了重傷的腸胃,等吃完了飯,季嬋還要跟著楊老爺子一起出門拜年。
第一個去的自然是和她們交好的楊石家,楊秦氏故去之後,楊石家沒少幫襯她家,頭一個去拜年也是應該的,季嬋還特地備了年禮,是從商人手中購來的石榴,圓嘟嘟的五顆,也不知道是如何儲存的,果皮紅中透青,看起來還很新鮮。
石榴有多子多福的寓意,珍貴但是不貴重,楊李氏對這份禮很是滿意。季嬋到了的時候,李嬌兒正挺著七個月大的孕肚倚坐著做針線活,臉色紅潤,氣色很好。外面大人在談話,季嬋領著楊蘭坐在李嬌兒身邊,偶爾對她繡的花樣還能說上幾句,再也不是剛來時那個什麼都不懂連頭發都要別人幫忙紮的小白了。
“想吃?”李嬌兒見楊蘭盯著案上的那罐醃漬青梅,伸手拿了遞到她面前,笑著道:“會有點酸,季娘子要嗎?”
“不不不,不用了。”季嬋連忙擺擺手,開玩笑,孕婦都說有點酸的東西。
果不其然,楊蘭剛把青梅塞進口裡,頓時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季嬋哈哈大笑,一手手指頭戳戳她的腮幫子,一手展開放在她面前,戲謔道:“讓你再貪吃,吐出來吧?”
楊蘭酸得牙都要倒了,卻仍是搖搖頭,嚼了果肉吞下,季嬋無奈的搖搖頭,也不知道該說她勤儉節約還是還是貪吃,只好倒了碗水喂她,好緩解嘴裡的酸味。
作者有話要說: 比賽得了第二!!!
就差0.5分啊啊啊啊啊超生氣!
☆、第 31 章
四月上旬, 罐子裡頭的青梅吃光了, 李嬌兒肚子裡的孩子也生了下來。生産的季嬋也過來幫忙, 當産婆抱著孩子出來宣佈是個男嬰的時候,楊李氏繃著的臉頓時笑開了,就連李嬌兒也鬆了一口氣, 季嬋看得心裡隱約有些不舒服,卻仍是認真的給楊李氏道喜。
連日來的雨終於停了,圖書閣窗外那株由楊家移栽來的矮小桃苗葉子清綠, 花瓣被打落了一地,幾點亂紅隨風飄進屋內, 季嬋停下手上研磨的動作, 將缽子裡頭的色粉倒入瓷瓶, 踮起腳尖放到櫃子上面。阿錦走進來,臂彎裡搭著一件天青色的繡花襖子, “娘子, 馬車已經備好了, 我們這就出發罷?”
季嬋用帕子擦了擦手, 問道:“蘭姐兒呢?”
“屋裡頭吃飯呢。”阿錦答道。
季嬋無奈的搖搖頭,“下回可不敢讓她玩這麼晚了,日上三竿了才起床吃飯, 如果讓老爺子看見了又要說教了。”她想了想, “只喝粥嘴巴淡,灶上還有碟胭脂藕片一塊兒端出去,松針包子還有幾個?”她詢問的看向阿錦, 對方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季嬋瞭然的點點頭,“那便就一齊帶去,包了給蘭姐兒當零嘴吃。”
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柳葉剛抽出不久的初春,正適合出去踏青遊玩或者祈福上香。因為這個時候的佛教剛在古代中國興起不久,影響力尚不如本土道教,是以季嬋去的並不是寺廟,而是道觀。去的人有楊蘭、季嬋和阿錦三人,圖書閣自有管事在,倒讓季嬋可以放心撒開手。
道觀並不遠,就在城外的南山腳下,建造了大約有兩百餘年,頗有靈驗,所以前去祈福還願的人絡繹不絕。季嬋等人坐上烏蓬青簾的馬車,晃晃悠悠的朝南山駛去。
南山腳下,飛雲觀種了許許多多的松柏,看起來蒼翠挺拔,殿前鋪著平坦的青石板,紮根在縫裡的雜草被拔得一幹二淨,信男善女們紛紛跪在蒲團前虔誠許願,一名瘦小的男童偷偷躲在紅色樑柱下,黑亮的瞳子緊緊盯著桌上的供品,眼底流露出幾許渴望。
“啪。”
一團黑色的泥球掉在地上,男孩有些遲鈍的低頭看了看,就在這時,又有一團砸向他,並且準確的擊中了他的後背,他伸手摸摸悶疼悶疼的後背,摸到了一手的汙泥,轉頭去看,只見一群比他大不了的小孩正站著不遠處,手裡攢著泥團,朝他吐舌頭做鬼臉,“臭乞丐,沒有爹孃教的野孩子!小偷!”
男孩抿了抿唇,沒有理他們,而是想要離開。然而這幾個小孩並不打算放過他,他們跟著男孩後面,不斷拿泥球砸他,有的甚至還撿起了石子,男童無法,只能抬起手擋住頭臉,小腿快速奔跑著,祈求能找到一處躲避的地方。
他的手臂被砸過來的鋒利石子劃傷了好幾道口子,鮮血淋漓的直往下淌,看起來頗為嚇人,再往前就是道觀的客房,新漆上去的朱紅色欄杆和整齊地板讓男孩停住了腳步,他不敢再往裡面走了,因為他沾滿泥水的鞋會把這些弄髒的。他猶豫的看了看身後那群追過來的孩子和麵前整潔華麗的房子,最終還是沉默的蹲下身子,把頭顱埋進膝蓋間保護起來,像以往一樣承受著孩子們的暴打。
落在身上的拳頭像是冰雹一樣多,卻又比冰雹來得硬和狠,這些孩子最大的和男童一樣大,最小的也就四五歲,竟然比大人還要殘暴,臉上帶著的惡意和嘲笑讓人觸目驚心。他們打得是那樣的用力,彷彿手下不是一個和他們一樣有生命的人,而是一件可以任意發洩的死物,小小年紀就心存戾氣,看起來細幼的拳頭落下的地方都是淤青,更讓人心寒的時候有幾個孩子專門挑流血的傷口打,暢快的笑聲傳出去老遠。
一群孩子見男童並不躲避也不敢反抗而是任由他們欺負,頓時覺得沒意思了起來,領頭的孩子眼珠子轉了轉,決定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雙手一揮,“把小偷的手綁了,丟到河裡去!”
“丟河裡!”孩子們一哄而上,拿繩子把男童綁了,一群人半拖半抱把他帶到河邊準備丟下去。
“不。”男孩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有了恐懼,他拼命掙紮著,卻無濟於事,領頭的孩子冷哼一聲,道,“丟下去,看他還敢偷東西。”
“哦~~~~”幾個孩子鬨笑一聲,把男童扔到水裡。男童猛的被砸到河裡頓時連著喝了好幾口水,他努力想要游到岸邊,卻又被孩子們拿棍子撥開,他一張臉漸漸憋成豬肝色,只來得及冒出一句“我沒有偷東西”就整個沉了下去。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暴喝從這幾個破孩子身後炸開,只見阿錦冷著臉抬手將擋在面前的兩個拎開,甩了頭上的鬥笠,一個猛子就紮進去,楊蘭留在車上,季嬋則是跳下馬車跑到河邊,幾個小孩互相對視了一樣,一溜煙的四散跑開。
季嬋她們的馬車走得慢,剛才才到飛雲觀,因為聽到外面有爭執聲才過來看看的,沒想到竟然看到一群孩子把另外一個男童綁著手往水裡扔,季嬋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目,她做了老師這麼久,班上都是心地善良的學生,從未見過這樣小的年紀,就存了害人的心思的孩子,她還尚未來得及出聲,車轅上的阿錦立馬下去救人。
阿錦的水性很好,而且來得及時,沒一會她就從水裡頭冒了出來,懷裡頭抱著已經昏迷過去了的男童,男童並不重,反倒是瘦到骨頭凸出得有些硌人,黑色濕漉漉的貼在臉上,五官分明有幾分俊秀,只是面黃肌瘦的還有數道傷痕。
阿錦輕嘆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把人往上抱了抱,季嬋看到兩人後頓時鬆了口氣,但是看到沒有一點動彈的男孩後心又揪了起來,她沖抱著人的阿錦喊道:“快把人抱上來。”
阿錦把男孩放在柔軟的草地上,季嬋伸手摸了摸他脖子,又側耳靠在胸膛上,聽到心髒微弱的跳動後立馬按壓心髒和人工呼吸,幾個來回下來,男孩睜開雙眼,“哇”的一聲吐出渾濁的河水來,季嬋把人扶起來拍了拍後背,好讓他順暢一些。
阿錦從車裡拿了一條褥子披在他身上,又拿了熱水讓他漱口,這才問道:“你還好嗎?”
男孩攥緊了包裹在身上的褥子,茫然的眼神在看到褥子上自己留下來的髒手印頓時無措了起來,他縮著頭,慌忙的想要離開。但是由於剛才溺水讓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是以他還沒有完全站起來就又跌到了,蹭得褥子上都是水跡和汙漬,他幾乎要哭起來了,抖著嘴唇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