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嫌京城認識你的人還不夠多嗎?”
看著白衣公子那清冷如初雪的面龐,覺遠大師頭大如鬥。
他剛認識這小子時,他才十歲,那會兒就是個不肯吃虧的刺頭,孤身一人鬧得南疆風聲鶴唳。
而現在,刺頭長大了,成了威名赫赫的鎮南王顧淵,手掌大裕的半邊天,連皇帝與太子也要忌憚三分。
他不再是蕭無咎,不再是從前那個以筆為劍、揮斥方遒的探花郎了。
如今再回想隆興十六年,十六歲的探花郎跨馬遊街時的盛況,覺遠大師只覺恍如前世。
顧淵隨意將那枚黑子拋回了漆黑中,故意曲解覺遠的話:“也是。我殺孽太重,你這佛門清淨之地,也難怪不願渡我這雙手染血、殺戮無數的屠夫。”
覺遠大師嘴角抽了抽,唸了句佛號後,正色道:“你雖雙手染滿血腥,卻是為了戍邊衛國,護衛一方百姓。”
“一念慈心起,萬朵蓮花開。”
“你既有一念慈心,可見與佛有緣。”
“佛渡有緣人。”
覺遠大師一臉肅容。
隆興十九年,先鎮南王顧策暴斃後,百越大軍突襲南疆,顧湛畏戰怯戰,南疆軍節節敗退,是顧淵毅然出手,殺了顧湛,大刀闊斧地重整南疆軍,不僅擊退了百越大軍,還佔了百越數城。
這兩年多死在他手裡的百越人不計其數,但南疆又恢復了安穩,百姓才不至於流離失所,這是大功德。
“佛不渡我,我自成魔,若不自渡,小心苦陷。”顧淵懶懶道。
池塘中,突然有一尾魚兒自水下躍起,甩了下魚尾,又落入水中,發出“撲通”的輕響,水花四濺,一滴水珠沾在了他雪白無瑕的袖口。
他緩緩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回不了頭了。”
這句話似乎在暗指什麼,聽得覺遠大師心頭一跳,不敢問,也不想追問。
覺遠大師長長地嘆口氣,在顧淵的對面坐了下來,話鋒一轉:“這些年,皇上數次下旨讓你來京城受封,你一直死守南疆,拒不接旨,這回怎麼突然來京城了?”
顧淵執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微澀的茶水衝去口腔中的甜膩,平靜道:“愈表哥快不行了……他不想姨父客死異鄉,讓我將他的骨灰帶回去。”
“我剛跑了一趟西北,順路來京城看看……”
“……”覺遠大師臉色微微一變。
景愈中了西勒劇毒‘金月蓮’,這些年身子被毒素蠶食,每況愈下,早就油盡燈枯,即便顧淵遍請名醫,覺遠大師也幫著聯絡了從前雲遊認識的故交尋醫問藥,也依然救不了景愈,景愈能撐到今天,已經是顧淵不惜耗費了大量珍貴的靈丹妙藥。
老和尚活到這把年紀,早就看破生離死別。
他真正擔心的人其實是顧淵。
隆興十九年五月,先鎮南王顧策在回南疆的路上暴斃。
隆興十九年九月,尉遲錦病逝,臨終前,她最後的遺願便是讓顧淵為他父王報仇,戍衛南疆。
而現在,連景愈也撐不下去了。
景愈死後,顧淵就是孑然一身了。
覺遠大師深深地凝視著三尺之外的顧淵,青年的外表看著很平靜,彷彿那結了冰的水面,可他總覺得冰面之下暗潮湧動,似有一股凜冽的殺氣快要破開冰層殺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