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用力地掙紮兩下,哪裡又能抗拒過百年老鬼的力量,眼見無法走脫,頓時兩手朝眼上一揉,哇地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梨花帶雨,哭得肝腸寸斷,哭得讓人頓生同情。可惜他遇上的是岑青——一個早已被無數假哭荼毒成一副鐵石心腸的人。
“啊喲?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演技派!”他不哭還好,哭起來的噪音讓岑青更是煩躁,照著他後腦勺上噼裡啪啦又是幾巴掌。
這孩子偷東西以來何時遇到過這樣不依不饒的苦主,四五巴掌下去他完全被打蒙了,而且明智地發現聲音越大巴掌越用力,聲音小反而打得輕一些,於是立即知趣地停住哭聲。
“哎,這才對嘛。來,笑一個,哥哥給你一文錢買糖吃。”岑青發洩了火氣,從錢串子上摳下來一枚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孩子畏懼地看著岑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分辨不出是哭是笑:“那是十文。”
岑青在這裡逗熊孩子玩,路邊偏偏有人看不慣了,只見一位長衫書生舉步而出,沖著岑青道:“我看你衣著,也是讀聖賢書之人,為何行事如此暴戾?”
那孩子剛接過岑青遞來的銅錢,眼見有人路見不平,便又要撇嘴裝哭,岑青頓時把臉一虎:“哭?再哭我還抽你!”
轉過臉來,岑青瞪著那書生道:“你誰呀?”
“吾乃孔孟門生,一介白衣,見你對一小小孩兒當街施暴,便要仗義執言。”那書生梗起脖子,一臉正氣。
“唔,你只看到我打他了,看到他偷我錢沒有?”
“他一小小孩童,即便一時行竊,也是情有可原,或許他家中貧困,或許親人患疾急需用錢,再說即便他行為不端,也自有父母師長教導,只看他年幼,你也不該如此追究。”書生昂首挺胸,侃侃而談。
“呵呵……”岑青抱起臂膀,斜睨著那書生道,“那我就活該任他偷,我就不家貧,我就沒疾病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我看你有手有足,更有家僕陪伴,哪裡貧了,哪裡有疾病了?”
“啊呸!我原以為你只是個白蓮花聖母婊,沒想到你還仇富。”岑青怒了,“你信不信你再多說一句,我便多抽他一耳光。”
“你敢再多打他一下,我便報官。”那書生說的興起,口沫亂濺,“虧你還是讀聖賢書之人,居然口出汙言穢語,真是辱我孔孟門風。”
這就是所謂的罵人不帶髒字了,不過岑青根本不在乎什麼孔孟門風,見那書生藉口如林轉進如風,他倒反而不生氣了,呵呵一笑道:“若我大宋全是你這樣的讀書人,被金國所滅也真是毫不奇怪。”
他只是模仿那書生轉進了一下,卻不知這些年來宋金之戰一直是這些文人心上最深刻的傷疤,書生聽得這話,頓時面紅耳赤瞋目切齒,望著岑青宛如殺父弒母的仇人,捲起袖口作勢欲撲:“你居然……居然拿北事來說渾話,你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今天我便是血濺三尺也饒不了你。”
岑青被他鼻孔噴火的樣子嚇了一跳,沒料到這家夥這麼愛國,反應竟然這麼亢奮劇烈,示意岑福放開那偷錢的小家夥後,轉向書生深吸一口氣道:“以你的理論,我不應該追究這孩子,他年幼我年長,不追究是為‘仁’,對麼?”
聽到岑青忽然提起儒家的“仁”來,那書生的不再一副吃人的樣子,但依舊怒視岑青:“不錯,但這與北事又有何幹?”
“金人起於關外,關外貧瘠苦寒,便如你說的那孩子一般;我大宋立國佔據中原江南,富庶安逸,便如你眼中的我一般;以你的‘仁’來說,我大宋不正是活該被金人掠奪搶佔麼?”
“你,你這是詭辯之道。”書生不曉得岑青在偷換概念,但畢竟讀了多年的聖賢書,哪能被對方輕易糊弄過去,“兩國之事,動輒牽涉萬人,豈能以孩童之事來作比。”
“對啊,我又不是這孩子他爹,憑什麼要慣著他?”岑青燦然一笑,不等那書生回味過來,加快語速道,“有雲: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不正何以正身,身不正何以齊家,最後又何以明德天下?我打這孩子是因為他偷東西,偷東西便是心不正,人心不正為偷,民心不正為匪,國心不正為邪。這孩子是小偷,金國是大邪,逢偷必打,見邪必誅,若我大宋軍民人人皆有誅邪之心,何愁不能直搗黃龍,收複中原。”
那書生目瞪口呆,早被岑青連珠炮般的話語轟炸暈了,理智上告訴他岑青在胡謅,但岑青引經據典從話語上又很難挑出毛病,其實他根本沒有聽清楚岑青究竟說的是些什麼,只知道大約是在罵金國,而聽到最後一句“直搗黃龍收複中原”,便已怒氣消散,沖岑青施禮道歉道:“原來兄臺也有一片抗金之志,適才是在下冒犯了。”
“無妨,嶽少保的‘直搗黃龍府,與諸君共飲爾’,在下也是極其嚮往的。”岑青沖他拱拱手,目送這書生志得意滿地離開,偏頭瞥見岑福一臉驚愕莫名放佛自己才是一隻鬼的模樣,不由得哂笑道,“嘴炮愛國嘛,我也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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