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老頭慢悠悠的穿過一條窄衚衕,繞了幾繞,卻正好在下一個路口和這輛馬車相遇。
老頭兒搓了搓手,呵出了一口白氣。
馬車裡的司徒祭酒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不要動用朝堂裡的人,最好用外面的修行者,不過要足夠強。”
這老頭兒豎了豎領子,兀自覺得有些寒,只是他一個字的廢話也沒有說,只是道:“明白。”
這次註定是個虧本買賣,但要在建康城裡做大生意,都要有大人物的關照,尤其是這種人命買賣,更是不可能隱匿暗處便能無事。
像他這樣最為出色的生意人,自然很清楚之前哪怕那些接活的修行者,很多甚至都是那些大人物身邊的供奉。有些人原本便是不知規矩,不應該存在這建康的,有些修行者殺人,卻也只是如同打零工一般,多賺些修行所需。
此次出面的雖然已經是朝中的三班大員,但他十分清楚,這名三班大員也只是後面許多大人物推出來擋在前面的主事人而已。
若是不能好好的做好這筆生意,不是虧本不虧本的問題,這麼多年的積蓄吐出來不算,能不能保住頸上人頭還是兩說。
建康是整個南朝的中心,而且在過往的很多年,南方的一切都要優於北方,即便是同樣的富有,在南方的錢財總有更好的去處,有更有趣的享受,所以永遠有很多外鄉人來到建康,其中有些外鄉人甚至來自北魏,來自那些不出名的邊地。
總有些人有些本事,卻懷才不遇。
還有些人有了機會,卻是自己弄砸了,惹了一些貴人,所以再也沒有往上爬的機會。
這些人在南朝的每個城裡都有,都不算多,但整個天下,許多城裡加起來,這樣的人卻不少。
要找到其中合用的,可用的,便是生意人的本事。
……
“再有些天就應該下雪了。”
一名外鄉人坐在建康城裡的一個面鋪裡,有些感慨的看著外面街巷的屋瓦,看著外面的天色,忍不住說道。
這個面鋪裡除了他之外有六七名食客,只是沒有人接他的話。
面鋪裡的兩個夥計聽著這名外鄉人的口音,也是連討好的興趣都沒有。
這外鄉人的口音似乎是新會郡一帶的,新會郡是南朝最南邊靠海的邊郡,倒不是建康城裡的店夥計都見多識廣,能夠分辨各地的口音,而是新會郡一帶的口音很獨特,似乎每一個字的發音裡,都帶著“各”或是“剛”般的尾音。
南朝的人都是自稱南方人,但建康一帶的人卻總是喜歡稱這種最南邊邊郡的人為南方佬。
在他們看來,這些人善於做生意,但都善於做小生意,他們來建康,是就像螞蟻搬家般挖牆角,是不斷的竊取原本是他們該賺的錢回去。
最為可恨的是,就算是花銷,這些最南邊的人也總喜歡將賺的錢回去花銷,而不留在建康。
賺得到錢財的這些最南邊的人當然可恨,但賺不到錢的,自然也更受他們的輕視。
建康城裡早晨許多人都喜歡吃麵,哪怕是許多富貴人家,都喜歡到面鋪裡吃麵,甚至要多蓋幾份澆頭,心情不錯的時候,還要喝些酒。
但過了早晨這吃麵的時候,到了臨近中午的時候,再到麵館裡吃麵,這便是落了下乘。
這個時候的一碗麵對於建康城裡的人而言,就不是享受,而是隻剩果腹的功能。
若是隻點一碗清湯麵,吃些醃菜,那在這些面鋪的食客和夥計眼中,自然是那種到了年關都身上沒有積到什麼錢的無用漢。
這名外鄉人身上的衣衫又是破舊單薄,這麼冷的天氣裡,看上去便令人覺得不舒服,而且這人的口音裡除了明顯的最南邊的口音之外,卻還夾雜著建康的口音,這在他們看來就真的是粗人想要裝雅。
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此時這名外鄉人的心情。
之所以有著新會郡一帶的口音,並非他就是新會郡人,事實上,他自幼便長在建康,只是離開建康久了,在新會郡一帶時間長了,這才反而弄得他的口音兩邊都不像。
他是前朝道宗的修行者,在前朝時,他便因為和某名官吏相爭,殺死了那名官吏之後便逃亡,到了新朝時,他原本以為能夠返回建康,重新生活,然而蕭衍廢除的諸多道宗修行地之中,便有他的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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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許多同門在那次動|亂中死去,那些活著的人,也有很多和他一樣,變成亡命天涯隱名埋姓的流浪者。
最南邊的邊郡都很暖。
他至少已經有十年沒有看到屋瓦上連日出之後都不化的寒霜,更不用說下雪。
那些潔白如鹽厚厚堆積的雪花,已經就和他在這座城裡的過往一般,變成了他深埋在記憶之中的物事。
他此時感受著將至未至的雪意,吃著記憶中味道的清湯麵,但這周圍街巷之中物是人非,他記憶之中的那些人卻已不見影蹤,他如何能不感慨。
對於建康城裡的人而言,新會郡還經常有所耳聞,但西南邊更遠的一些邊郡,比如交趾郡,很多人卻是聽都沒有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