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在瀋陽沒有音信,玉恆不由自主的總想她此刻是死是活,真是有點惦記著她。然而她毫無預兆的忽然回了來,他又感到了失望,並且覺得她變得很礙眼,似乎還是死在外面比較好。
他也覺得自己這思想太矛盾,然而他管得住自己的手腳,管不住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偏要這樣琢磨,他也沒辦法。眼睛看著希靈,他的嘴動了動,想要問她這些天在瀋陽都幹了些什麼,小黛他爸現在是怎樣的情況。可是她一直也不肯回應他的目光——她都不看他,他怎麼問。
於是嘴唇動了動,他把滿腔語無倫次的疑問又壓了下去。剛做好了沉默的打算,她那邊一轉臉,面向了他——又是一次毫無預兆。
於是他不甘示弱而又有點竊喜似的,也回望向了她,見她齊耳的捲髮光滑烏黑,眉眼濃墨重彩冷森森,兩片薄嘴唇卻是塗成亮晶晶的紅。男人都下獄了,她還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一絲不苟,僅從這一點看,她就不是個好女人!
他等著這個“不是好女人”的女人說話,可是希靈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卻是遲遲不開口。他被她看得先是發毛,後是招架不住,撤退一樣的轉身要走。然而一步邁出去,希靈在他身後出了聲:“何養健如今是在天津吧?”
他當即轉了回來:“在。”
希靈說道:“你去給我跑一趟腿,對何養健說,我想見他。”
玉恆聽了這話,心裡想“這麼幹就對了”,嘴上卻答:“你給他打個電話不行嗎?幹嘛非得讓我去跑一趟?”
希靈轉身從衣帽架上摘下皮包,從皮包裡抽出支票本子和自來水筆,擰開筆帽在本子上刷刷寫了幾筆。她撕下支票遞向了玉恆:“不讓你白跑。”
玉恆接了支票,低頭一看,見上面寫著數目字,竟是一千。一千元。對他來講,是真真正正的鉅款了,可是手握著這筆鉅款,他卻是忽然感到了憤怒:“你覺得我很貪錢?”
希靈面無表情的答道:“錢是好東西,為什麼不貪?不貪是傻子。”
此言一出,玉恆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這女人教育他的話,和叔叔對他的訓導,是完全的不同。在叔叔面前,他是不敢公然“利慾薰心”的。縱名向巴。
希靈這時又說:“這一趟是你賺了,你還不快去?”
玉恆轉身走向大門,同時自衛似的丟下一句:“不要白不要。”
手裡攥著支票,玉恆先跑去銀行,然後兌出紮紮實實的一小沓鈔票。把鈔票深深的揣進褲兜裡,他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日租界。
氣喘吁吁的見了何養健,他先不說話,等辦公室裡的閒人都出去了,他才說道:“叔叔,小黛她媽回來了。”
何養健正在喝水,玉恆這邊話音剛落,他那邊正好也被一口水嗆到,當場咳嗽了個天翻地覆。等他面紅耳赤的緩過這一口氣了,玉恆才繼續說道:“她媽回家的時候正好我在,她就讓我來找你,說是有事想見你。我猜,八成就是讓你幫忙救小黛他爸。”
何養健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後做了個深呼吸,答道:“這也用你跑一趟腿?商社的電話,電話簿上都查得到,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我也這麼說,可是她非得讓我來。”
何養健笑了一聲:“大概是不想和我直接通話。”然後他抬眼望向玉恆:“我這個表妹,倒也是有幾根硬骨頭的,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的硬。”
玉恆眼中的何養健向來都是正氣凜然的,如今驟然聽他吐出“我的表妹”四個字,玉恆心裡一別扭,不知怎的,彷彿感覺自己是聽到了淫詞穢語,因為是從敬愛的長輩口中聽來的,所以不覺刺激,只覺嫌惡。
“那……”他問:“你給我一句回話,我好告訴她去,她還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