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口中的“責任”,沒人擔得起。葉東卿不摻合白家的事情,也不發話。於是一封電報發往河南,三姨太太決定向白大帥實話實說。
白大帥,據說,看完電報,腿就軟了。
白大帥沒有給出迴天津的具體日子,反正他如今已不戀戰,只求突圍。大帥府內的人們除了等待,也就別無他法。
白子灝命硬的程度,真是出乎了希靈的意料他那樣絕望,那樣苦惱,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兩條斷腿爛了又好好了又爛,然而最後終於還是生戰勝了死,好戰勝了爛。身體的熱度一天一天的退下去,他又活了。
醫院再好,終究比不過家裡舒適,所以他在剛能見天日的時候,便出院回了家,橫豎家中也有醫生晝夜待命,照樣可以及時的給他療傷換藥。
仰臥在柔軟的大床上,他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熱血筋骨全沒有了,他瘦成了一副乾枯的架子,並且殘缺不全。
死了,化成白骨了,也還是殘缺不全。
他想不起那一夜自己到底是如何把汽車開進河裡的了,只在絕望之餘,又隱隱的納罕,因為彷彿昨天他還在活蹦亂跳的到處跑,然而不過是睡一覺的工夫,他那兩隻結結實實的腳丫子就沒了,筆直的兩條小腿,也沒了。
他始終是沒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好像腦筋僵住了,無論如何,想不通。
旁人的安慰是無濟於事的,嗡嗡隆隆的說話聲音反倒讓他心亂如麻,他本來脾氣就大,如今更像是瘋了一般,連葉東卿都被他罵了出去。
希靈因為不多言不多語,所以還能近他的身,但是她不觸碰他,他有了大事小情,她都指揮丫頭去辦。白子灝起初還沒覺得怎的,時間一久,他覺出了異常。
這天傍晚,沉默了許久的他忽然對希靈說道:“還是你命大,一輛汽車裡的人,我摔成了殘廢,你就落了身上幾塊疤。”
希靈揹著光站在窗前,晚霞燦爛如潑天的火,燒出滿世界的血色。靜靜注視著白子灝,她忽然微微一笑。
這個曖昧不明的笑容忽然惹惱了白子灝:“笑?你還敢笑?我你孃的!老子沒了腿,你個小婊子還有心思笑?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腿,讓你後半輩子陪老子作伴?”
希靈懶洋洋的深吸了一口氣,又含笑把它呼了出去。揹著雙手向旁一轉,她昂首挺胸的走到床尾,抬手扶住了高高的黃銅床欄。
“你太激動了。”她發出細而單調的聲音,像是滿懷惡意的假嗓子:“要不要給你來一針鎮定劑?”
然後微微向前一探頭,她挑起眉毛睜大眼睛,壓低聲音又道:“還是不要打針了,以後你會有的是時間睡覺,不急在這一刻,是不是?”
白子灝用力一蹬腿,本意是要踹她一腳,然而棉被虛弱的掀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沒有腳了,從今往後,再踹不到任何人了。
巨大的悲傷如浪襲來,他一下子就虛弱得動不得了。咧開嘴嗚嗚的哭出聲音,他含糊的嚎啕:“我死了得了……我這樣還不如死了……”
希靈繞過大床,走到了白子灝的枕邊。拉起枕巾擦拭了白子灝的眼淚,她俯身把嘴唇湊到他的耳邊,一邊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頭臉,一邊輕聲說道:“別怕別怕,我會陪著你的,我們的孩子也會陪著你的。”
白子灝哭出了滿頭滿臉的虛汗,他一時想要活活打死希靈出氣,一時又貪戀希靈的溫柔與氣息,在無比的混亂和天大的委屈之中,他哭得比小耗子更悲哀纏綿,成了比小耗子更小的小男孩。他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是不能離開希靈的,能照顧肯服從他的人有很多,但那些都是上人或者下人,唯獨希靈是他的小伴兒,是夜裡關上門能和他說悄悄話,能和他睡一個被窩枕一個枕頭的。
父親不在都沒關係,只要希靈在就好。他現在太脆弱了,他需要希靈的溫情。
三天後,如他所願,白大帥在返程途中遭到敵機轟炸。一顆炸裂彈砸下來,白大帥在一瞬間就“不在”了。
華北政壇立刻大亂!白大帥的部下官兵立刻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