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蓮怔怔的望著地上的金寶,金寶直著眼睛向前看,胸襟上的鮮血已經洇成了碗口大的一片,嘴唇動了動,金寶沒說出什麼來,一隻手直直的伸向前方,她像是還要去抓玉蓮,然而身體抽搐了一下,她終於還是一動沒動,只從口中漾出了一股子鮮血。
玉蓮把手指往嘴裡塞,拼命的塞,一直塞到喉嚨口,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硬堵了回去。完了,她想,出人命了,她殺人了!忽然一翻身爬起來,她一邊嗚嗚的哭,一邊連滾帶爬的往樓裡跑,跑幾步摔一跤,她的腿軟綿綿沉甸甸,怎麼邁也邁不起來腿不是她的了,聲音也不是她的了,她跑到最後,幾乎就是嗚咽著在地上爬。
她的心跳得山崩地裂,粗氣喘得像狂風暴雨,人生蟲聲全聽不見了,前方不遠處的草木叢中有人跑過,她也覺察不出來了。
跑過的人,是希靈。
希靈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還在玉蓮回過神之前,就撒腿跑離了現場。大路她是不能走的,她須得像個小鬼一樣,翻山越嶺一般的穿林子跨草地。跑不上幾步就沒力氣了,可是沒力氣也得咬著牙硬跑。此刻前後左右還都是黑的,全公館的人,也都還是睡的她們很快就睡不成了!
跑到樓側小門前,她收住腳步,脫了腳上的皮鞋皮鞋踩過草地,滿鞋底都是泥土和草屑,走在潔淨的地毯上,會是一步一個腳印。
光著襪底一閃身進入樓內,她提起一口氣,拎著皮鞋繼續往樓上衝。一口氣跑進了自己的臥室內,她先是輕輕的關嚴了房門,然後背靠著門板撥出一口氣,就感覺自己的心臟要炸了,自己的內衣襯裙,也全被熱汗打溼了!
但她不敢停,她繼續跑進了臥室連著的小浴室裡,用一條舊手帕沾了水,她不開燈,蹲下來先把皮鞋擦了個乾乾淨淨。然後坐到床上脫了腳上的長筒襪,她把兩隻襪子捲成一團,扔進了浴室門後的洗臉盆裡盆裡還扔著一條絲綢襯褲,是她晚上換下來,留著明天容秀來洗的。
換上睡裙,她接著月光,。又將自己從頭到腳的檢查了一番,在確定自己毫無破綻之後,她弄亂頭髮,用溼毛巾擦了擦臉,然後鑽進了被窩。半張臉陷入羽絨枕頭中,她用一隻眼睛去看窗外的月亮。
金寶死了,金寶的一生,結束了。
而她以金寶的結束為起點,開始了。
玉蓮的嚎啕,比希靈預想的遲到了些,但是非常的響亮與悽慘。希靈想這大概就是她遲到的理由玉蓮不是傻子,金寶不肯坐以待斃,她同樣不會。這唱大戲一樣的哭聲至少表明她中氣十足,方寸還沒有亂得不可收拾。
三五分鐘之後,白公館變得燈火通明,不但樓內亮了,樓外凡是拉了電線吊了電燈的地方也都亮了。希靈下了床,不急著出門,先是站在窗前往後花園裡望。原來後花園裡藏了那麼多電燈,今天驟然全放了光明,竟把花園照成了個有花有草的琉璃世界。
希靈覺得那世界很美,就停在原地多看了一會兒,可惜花園子裡很快就湧進了無數人,琉璃世界隨之變成了熱鬧場,看起來就不那麼美了。
披著一件大衣出了門,希靈揉了揉眼睛,同時就見樓上跑下來了幾個丫頭,其中就有容秀一個。容秀直奔了希靈,不等容秀開口,希靈先打了個哈欠,然後問道:“你下去看看怎麼了?五姐這是哭什麼呢?”
容秀腳步不停,當即跑下了樓去,然而沒等她問出詳情來,公館門口亂了一陣,卻是白子灝回來了!
白子灝本是打算回家睡覺的,結果剛一進門,就聽說家裡出了人命二太太死了!
他嚇了一跳,以為家裡來了盜賊,然而再一細問,玉蓮涕淚漣漣的向他作了坦白她夜裡瞧見金寶要逃,就單槍匹馬的追上去要阻攔,哪知道金寶拿了一把刀子,瞪著眼睛就要殺人。她倆一個追一個逃,結果金寶摔了一跤,把刀子插進胸膛,自己把自己給殺死了。
白子灝聽了這話,又跑去後花園看了看現場金寶像個鬼似的橫在當地,已然沒了氣息,身邊有個血淋淋的小包袱,白子灝讓人把包袱開啟了,卻發現裡面是個木頭匣子,木頭匣子挺沉的,開啟來再看,竟然裝了幾塊石頭!
白子灝不信玉蓮能殺人,但也看不懂金寶為何要帶著一匣子石頭偷跑。喝令幾名勤務兵把金寶搬走,他一頭霧水的回了樓內倒是並不悲傷,因為在他眼中,金寶已經是個有汙點的婦人了,她就是不死,他也不能讓她往好裡活了。
主人既然回去了,屍首也被人抬走了,旁人也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喂蚊子。老媽子小丫頭都嚇破了膽,相攜著往回走,忽見容秀還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個老媽子就拉了她一把:“嚇傻啦?快走哇!”
容秀打了個冷戰,慌忙轉身跟上了老媽子,同時,眼前不住的晃著金寶胸前的那把刀。